48 海印晨会（下）（1 / 1）
“林政永，你等会儿到楼上办公室去一下。”早班点名完毕，店长单独把他留下来，对他这样说。
“什么事？”他有些吃惊。
“你上去就知道了。”
尽管有些疑惑，但他也不想再问，就直接上楼去了。
刚上了楼梯口，就遇上那个胖女孩小梅。
“林政永是吧？哦，这个名字好拗口，我还是叫你帅哥吧。帅哥，我正想去通知你呢，跟我到上面办公室一趟吧，我们领导有事想要跟你说一下。”
“领导？哪个领导？”林政永惊讶地问。
“就是赖姐。”
“哦。”他只好跟她上楼，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忍不住又问道，“领导有什么事要找我啊，我……出了什么事了吗？”
“哎呀，放心啦，是好事，不是坏事。瞧你都想到哪儿去了。”
“这……”
“你这紧张干吗？唉，看你这样，我还是说给你听吧，是重新给你安排工作。我表姐以前说了，你那么年轻，还是高中毕业的，再让你干搬运工，太浪费人才了，所以……唉，你还是上去再说吧。”
“哦，是这样。”林政永放下心来。生活刚开始变得美好，他现在还不想由于出什么差错而被迫离开这里。
他随着小梅上了楼，进入办公室。他看到上次那个戴眼镜的赖姐，她坐在那里，见他进来，就站起来。
“请坐。”赖姐指了指前面的空位。
他有点受宠若惊。礼貌地向她点头致意，然后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
“你来我们公司有三个月了吧？怎么样，觉得还好吧？”赖姐用亲切的口吻问他。
他点了点头，“我觉得很好。”
“上次是因为没有别的工作，所以安排你去当搬运工，这个……有点……啊，是这样，你不是电工证嘛，现在公司想增加一名电工，你愿意做吗？”
林政永愣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愿意。”
赖姐点了点头。她询问了他一些事情，然后交待新工作的具体事项。大意是今天再在仓库干一天，明天再来这里，跟另一位师傅实习一段时间。工作内容，就是先跟师傅到各个分店做检修和维护，熟悉一下业务，大概半个月以后，就可以独立当班了。工资待遇嘛，比以前做搬运工时适当提高。
“那仓库那边怎么办？”他关心地问。
“哦，这个你不用管了，我们会安排人去的。”
林政永想起了瞿师傅，有些不忍，但又不好说什么。
“不会叫我离开总店这里，到别的店去上班吧？”走下楼梯，他后悔刚才忘记问这个了。好在，虽然新的工作也并不是什么好的岗位，但总算比当搬运工有强一点吧。
“帅哥……”有人在叫他。他回头一看，是那个胖女孩小梅。
“哎，帅哥，怎么样，我说是好事吧。”她跟在他后面赶了上来。
“谢谢你。”看着这个好像刻意要讨好他的女孩，他谈不上有什么好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哎，上星期那个电工老李辞职，我就跟赖姐提到了你了……”她看了一下四周，低声说到。
林政永愣了一下，敢情他的工作调动，都是眼前这个女孩的功劳啊。可是他却没有丝毫要感激的意思，他倒想趁这个机会打听那个漂亮的老板千金的背景来。
“你表姐，她真的是我们老板的女儿啊？”
“是啊，我舅舅就我表哥和表姐两个孩子呢。我最佩服我表姐了，她刚大学毕业没多久呢，就学会管理公司了。”
“哦，是这样。你不是说她现在在深圳吗？”林政永故意问。
“是啊，我舅舅在深圳也搞超市，我表姐就去那边帮忙了。”
“嗯。那这边呢？你表姐以前是这里的总经理吗？”
“啊，不是，我表姐还不敢当这么大。总经理是别人当，她只是总经理的助理。不过明年应该就可以做副总经理了吧。我表哥现在就当副总了。”
“你表哥？”
“是啊，我舅舅还有个房地产开发公司，我表哥现在就是那家公司的副总了。”
“哦，是这样。”林政永点头，“我要去仓库上班了。”
来到仓库，他对坐在一旁闷闷抽烟的瞿师傅说，“瞿师傅，明天我就要离开仓库了，刚才公司跟我说了，要我去做电工。”
瞿师傅看了一眼他，点了点头，“我猜出来了。你本来就不应该干这个的嘛。”
他默默地望着这个与他年龄有点不相称的有点苍老的中年男人，心里充满着一种难以言状的复杂感情。他想请瞿师傅吃餐饭，但瞿师傅却婉言拒绝了。
“你能找个好工作，我也替你高兴。现在大家都忙，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林政永能明显感到瞿师傅有些失落，他不由得想起刚开始认识玉兰时他的态度。这其中的缘由，他们都心知肚明吧。
这个消息，他很想马上要告诉颖安。但她今天上午不上班，他只好作罢。想起这是自己在仓库房做的最后一天了，他显得格外卖力，很多活都是抢着干。瞿师傅有时候只是默默地看着他，显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傍晚时分，他特意等到颖安下班后，和她一起散步到珠江边上，把他要调职的消息告诉了她。
她先是很高兴，但听到他有可能要到别的分店上班的消息后，又收起了笑容。
“真的有可能要去下面分店啊……”她的话里有着淡淡的失落。
她这样一说，他也有些怀疑自己这次答应调职是不是有些得不偿失了。
第二天一早，他依然跑步到桥上，和她见面后，两人又一起步行到超市。
“没事的，说不定还会在这边总店值班呢。”她安慰他。
他到了三楼，赖姐给他介绍了他的新师傅，那是个身材中等的中年男人，大概不到四十岁的样子。穿着一件脏兮兮的工作服，身上背着电工工具。
师傅简单地问了一下他的情况，就叫他跟着自己走。
整个一天，他就跟着师傅在总店大楼里爬上爬下，有时还要钻进各种逼仄黑暗的空间，检查各种供电设施和线路接头。虽然他以前学过电工，但很少见到这么复杂的仪器和线路。没办法，他只有认真地记，不停地问。好在师傅也是个热心的人，每个地方都很认真地解说给他听，也很认真地回答他的问题。
傍晚下班的时候，师傅说明天到另一家分店检修，叫他务必准时到那家分店门口集合。
林政永觉得这一天下来，浑身酸软，比他在仓库做搬运工还要累。好在师傅说了，这种例行检修，只是每隔一段时间才搞一次，这才让他放下心来。
看着自己这身脏兮兮的样子，他实在不想让人看到，更不想让颖安看到，于是就从偏僻的小路走回自己的住处。
第二天一早，为了赶时间，他没有再去跑步，而是坐上公交车去那家分店和师傅会合。坐在车上，他想起了颖安。
“她今天早上如果看不到我在桥上，一定会很失落。她应该理解我不能到场的原因吧。”
他呆呆地望着窗外那灰蒙蒙的天，还有那街道旁树枝上那些已有些泛黄的树叶。
一连几天，他都是早出晚归，跟师傅在珠江南的三家分店辗转奔波，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颖安的面。这种分离的时间越长，他对她的想念就越发地强烈。
终于，在最后一家分店检修完毕后，他们得以早一点下班。他坐车回到住处，匆匆地洗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后，饭也不吃，就急匆匆地出门了。
紧赶慢赶，他来到超市时还是有点晚了，柜台边，小琴站在那里，颖安已不见了。
“颖安姐？她刚走了不到十分钟。”小琴笑着回答他。
他匆匆地走出店门，一路上不时想起小琴那别有意味的笑。他隐隐知道，经过了颖安生病住院这段时间，店里的人现在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和颖安的关系了。
“我是不是该收敛一点儿了？”他突然想。
“颖安跟着一个帅哥上对面咖啡店喝咖啡去了。”在超市门口，有下了班的同事看着他焦急的神情，就主动告诉他。
他以为别人拿他玩笑，不想理睬。可是旁边另外一个人却指着对面让他看，“她在那儿呢！”
他抬头望去，对面二楼那透明的玻璃后面，正侧背对他的，不是颖安又是谁？她那蓝色的工装，她那马尾巴辫子后面那蓝色的束发带，她那高挑的身影，是他最熟悉的了。她坐在那张餐桌旁边，手里扶着桌子上的咖啡杯，正和坐在她对面的一位男士在谈论着什么。
他一眼就看出那个人不是梁教授的小儿子――那个白衣男子，而是另外一个。虽然只看见他半边脸，但他那挺拔而颀长的身材，穿着蓝色衬衫，扎着领带，帅气，斯文，很得体很有身份的样子。
虽然没有正面看到颖安的脸，但看着他们聊得兴致勃勃的样子，他能猜想得到此时她一定笑靥如花。
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没有心情理会旁人的奚落或同情的目光，低着头快步地走开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一路上他低着头疾速走着，“想不到会这么快……我还是太自以为是了……”
第二天早上出门时，他显得有些萎靡不振。昨晚上，他失眠了大半个晚上，直到凌晨三四点钟才睡着。
今天他和师傅又回到总店这边做了，所以他出门比往常晚了一些。
天气比昨日凉了许多，眼皮还在打架，更糟糕的是还有点感冒了。他慢慢地走在清冷的大街上，慵懒得象一条在树上移动的毛毛虫。他想着就这样慢慢地走去上班，也不会迟到。
想到之前和颖安约下的早上跑步的诺言，他的内心又无比失落。
哈，诺言？每个人一辈子都会对别人许下不知多少次诺言，但又有谁认真过呢？金秀曾经许诺过要等他，玉兰也许诺过要和他一起逛街，还不是都不当回事吗？
可是，颖安，她……
他想起了她到郊外送还书本的故事，想起了那天许诺时她那郑重真诚的眼神，他用迷离的眼睛望了一下天空，愣了一下，突然撒腿就跑。
海印桥上，她那红色的身影正在慢慢地朝桥南移动。
“颖安！”他很激动，远远地就大声地叫了起来。
她猛地一回头，一张惊讶的脸，转瞬间，她张开嘴巴，眼睛笑得都眯了起来，她飞快地转身，朝他跑了过来。
“好几天没见你来……”她在他前面站定，开心地笑着，胸脯在激烈地起伏。
林政永这时反而冷静了下来，“我这几天都在别的分店做工，早上就没来。”
“你怎么啦，脸色好像不太好。”她脸上的笑容消失，犀利的眼睛盯着他的脸，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昨晚上睡得晚了。”他搪塞着。
“哦，还说我呢，你自己都不注意休息。”她责备起他来。
如果在平时，他听了这话一定会感到很温暖，但今天，他却是一种难过。
“好了，我以后会注意的。”他支吾着，把手中的一袋还散发着热气的小笼包递给了她。“你的早餐。”
她接过，伸出手来，想摸一下他的额头。
“没发烧。”他赶紧躲开，“一边吃一边下桥去吧。你今天不是上早班吗，快点回去换衣服吧，穿着汗湿的衣服吹风容易感冒。”
“我还想在这儿多呆一会儿呢，你看那朝霞多漂亮啊。”她心有不甘。
他抬头望了一下那绚烂的朝霞，心有所动，但还是淡淡地说道，“还是回去吧。”
尽管她意犹未尽，但还是跟着他转身回去。一路上，她兴致勃勃说着，他却表情淡然，不时地客套应对她。
她似乎觉察到他今天有点不一样，但是她以为是他身体不舒服的缘故，就劝他，“要不要买点感冒药来吃？”
“不用，这点小感冒而已。”他拒绝了。
“那，我回去换衣服了。”她跟他道别。
他低着头不作声，直到她走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望着远方她那孤单的背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向超市的大门走去。
日子仿佛轮回，林政永的生活，又回复到了颖安生病前的那种状态了。他又开始想着法儿地回避她了。
第二天早上，当他刚要出门，天就下起了细雨。
“也好，正好有借口不用跑步去会她。”他拿了把伞，慢慢走到那家包子店，一边避雨，一边慢慢地吃早餐。吃完早餐，他才起身慢慢地朝海印桥走去。
走上高高的桥面，一眼望去，稀稀拉拉的行人中，没有了颖安那红色的身影。他有些失落，不知道她是因为下雨没有来，还是来过了，却等不到他而走了。
他拿着一袋小笼包，一个人孤零零地走下桥，在南岸江堤上徘徊着。雨渐渐停了，这个时候，去上班又早了一点。他只想在江边走一走，消磨掉这多余的时间。
站在秋雨过后清凉惬意的江边，他的心却无法平静下来。颖安，如果她真的谈男朋友了，我该如何和她相处呢，我是不是应该离她的视线更远一些呢？他低着头，内心纠结着。
“这次被调去做电工，也许也是个契机，可以借这个机会少和她见面了。”想到这儿，他的内心有些惆怅。他抬起头，视线望向远方。
远远的桥面上，一个晃动的红色的身影让他一惊。他睁大了眼睛，不禁心里一热，急忙朝桥头跑了过去。
“颖安！”他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政永！”她惊喜地叫了起来。她脸色泛红，胸脯起伏着，还在喘着气。“我刚才跑到你宿舍了！”
“怎么？你怎么跑到那儿去？”他觉得不可思议。
“我早上来到这儿，没看到你，天又刚好下雨，担心你没带伞，就想去接你。”说着，她扬了扬手中的伞。
他喉头动了一下，却说不出话来。他把手中装着小笼包的袋子递给她。
“哎呀，谢谢。你刚才跑到哪儿了，害得我在这儿好等。”
“我……我来晚了，没见到你，就下桥了。”对于眼前这个美丽善良的女孩，他内心彻底地被她的温情所折服了。
“早餐可能都有点冷了。”他帮她拿过伞，担心地询问。
“还暖着呢。你也吃吧。”她把东西递了过来。
“我吃过了，我们下桥吧。我有个事儿正想和你说呢。”
“什么事儿呀？”她跟在他身边，一边啃着包子，一边问。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现在去做电工了，以后可能就不一定每天能和你一起跑步了。”
“哦，这……”她有些不解。
“我这新工作，估计是要每个分店都要去跑的，每天一大早可能就要坐公交车去上班了。”
她的眼睛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很快却又笑容满面，“那以后就我自己一个人跑了。”
他默默地点头，“最好能坚持下去。你看你这几天脸色好了不少。”
“我也能感觉得到。每天晚上睡得香，吃饭胃口也好多了，而且，精力充沛。”
他不禁笑了，“说得好像真能包治百病一样。”
“真能包治百病的。反正我相信，以后我再也不会那么容易生病了。”
“那就坚持下去。”他鼓励她。
“对，坚持！”她高兴地说着。
又是几天过去，林政永仍然是每天忙着和师傅轮流着在各个分店转。只是，不象前面那一轮全面检修那么辛苦了，只是例行的巡查，有故障时临时处理故障。
他也已经几天没去海印桥晨跑了。晚上也是窝在自己的住处看书写东西，偶尔弹弹吉他抒发一下心中的郁结的愁绪。
这几天来，他也只在那天在总店值班时和颖安打过一个照面，就再也没有和她有过交流。
“等这半个月实习结束，我还不如主动申请去别的分店长驻值班算了，要不然每天在这里见着她，真是难受。”他想起师傅曾说过他们以前有两三个电工时都是分片负责的事。想起前段时间他和她形影不离的亲密，想到从今以后就象这样地很难得再会面一次的渐行渐远，他有些难受。也许，时间能消磨一切，慢慢地就会习惯了。他这样想着。
很快，这一天他们又该轮回到海印桥南总店值班了。林政永一大早就起来了。洗漱完毕，他锁门出发。
沿着江边慢慢地走到珠江边，他找了个石椅坐下来，望着眼前这雄伟的海印桥发呆。直到时间差不多了，想到颖安应该已经早就不在桥上了，他才起身往桥头走。
站在桥头的江堤边，他的眼睛无意中望向南岸时，不禁吃了一惊。一个熟悉的淡红色的身影，正从海印桥上下来，在江对岸堤上慢慢跑着。他默默地地注视着，直到她拐过一个弯，消失在楼房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