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中秋之夜（下）（1 / 1）
第二天，又是一个忙碌的日子。难得中秋和国庆双节合一，最忙碌的时候，超市里简直是摩肩接踵。好在下午三点钟以后，顾客就渐渐少了――大家都赶着要回家做饭吃饭一家团圆呢。
只有他们这些异乡的打工人，才会在这个时候想起远在故乡的亲人，心里酸楚而无奈。可是，这个时候最可怜的人，还是颖安啊。从早上去看望她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一个白天了，想起她孤孤单单的身影，想起她那天哭泣的样子，他的心里就生出无限的怜爱来。
他本来想买多一点好吃的东西一起去的，但她昨天已经说过了，她不想吃太多的东西。最后，他还是赶到那家小饭馆，想打粥给她。
小饭馆的门紧闭着，让他大吃一惊。旁边小卖部的阿姨见他徘徊不走，只好告诉他，“老板回家过节了。”
他只好悻悻地离开。为了让她吃上热粥，他一路地问那些还开门营业的饭店，但没有一家愿意煮粥的。辗转良久，最后才找到一家，打了一大煲的骨头浓汤，才让他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
“没有粥，骨头汤对病人身体的恢复也是挺有用的。”他想起以前陪护生病父母时的经历。
赶到医院的时候，颖安象往常一样，正用被子盖住半个身子，坐在床上看书。她今天把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尽管穿着医院的号衣，但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清爽漂亮。
“你为了我这么辛苦。”看到他带来的汤，她感激地说着，用手指了指床边桌几上的一个金属饭盒，“下午的时候老太太来过了，也送来了汤。你们……都对我那么好……”
他好生尴尬，“我不知道今天那家餐馆不开门，要不然打粥来给你。我刚才来得急，也想不到要打些饭来……”
“那你一定也还没吃饭吧？”她问。
“嗯，那你先喝点热汤，我再下去打点饭回来给你。”
他转身欲走，却被颖安叫住了。“等等，我和你一起去吧。”
“这……你身体还没好，这样出去着凉了恐怕不太好吧。想吃什么，我打回来给你就行了，你就在这里休息吧。”他于心不忍。
她却已经下了床，“你看，我穿着医院里的号衣，确实不方便能出去。可是今天是节日呢，可不能委屈了你。”
林政永有些急了，“怎么能这么说呢？只要你不觉得委屈，我又有什么委屈呢。什么样的苦日子我没经历过？”
她愣了一下，然后轻声说，“今天中午我就在医院的食堂里吃饭，那时饭菜做得还不错，就是不知道你习惯不习惯在这种地方……”
“习惯，我不讲究的，我们就到那里吃饭吧。”
她看着他，“真对不起，我总是要你迁就我。这么好的日子，你却在这种地方陪我……”
“哪里的话呀，颖安，你别说这些了……”
大概是过节吧，食堂里冷冷清清，他们打了两份饭菜，还有从病房带来的那煲热汤，坐在一张小圆桌旁开始吃了起来。
“这多好的日子啊，中秋节，国庆节，双节合一，你却在医院里陪一个病号吃病号餐。”她略带歉意地笑着说。
“我会终生难忘的。”他半认真半开玩笑地回答。
她也跟着笑了起来。这笑容里，有几分俏皮，几分柔美，几分歉意，但在林政永眼里，更多的是看到了她的快乐和满足。他的心里，也是一股浓浓的暖意和欣慰。
吃完饭，天已经黑了，他陪着她在医院的小公园里散步，看着那一轮圆月从东边的天空上缓缓升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她轻轻地念起了古诗。“天上只有一个月亮，但世上每个人看到了它，却有不同的感触，这是为什么呢？”
“这大概是……”他想了想，灵机一动，“‘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每个人的经历不同，自然也就有各种不同的感触了。”
“是啊。每年中秋，我都会感到很难过，想不到今年，我会在医院里过这个节日。”
“不要难过，你是一个乐观向上的人，不是吗？明年中秋，回一趟家吧，跟家人一起，快快乐乐的。”他安慰她。
“我现在不难过，这个中秋，真的很特别，很……难忘。”
“这……”
“以前过中秋，都觉得很孤独，今年虽然生病住在医院里，但有你陪伴，我已经觉得很知足了。”
“颖安，你这样我就很高兴了。”
“谢谢你，政永。没有你来陪我，我都不知道我现在会怎么过这个节。”
“啊，不用谢我。其实，我的心情和你一样。我一个人也会很难过的。”
“嗯。”在月色微弱的光亮中，她仰着头，微笑着，久久地凝视着那轮如雪的冷月。“我想起了一首诗，‘故乡的歌，是一支清远的笛，总是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
他一愣，“是谁的诗？”
“席慕蓉的。”她说。
“哦。”他确实不知道这首诗。
此刻，在他们心中，或许都有着无限的感慨，但他们都选择了沉默不语。
他送她回病房中，因为她刚才吃的饭很少，他又劝她喝了一些汤。她把老太太带来的月饼拿了一个，递给他。他用手掰开，然后把一半递给她。
“我吃不了那么多。”他说。
她微笑着接过，“这就是过中秋了呀。”
感觉到天气有点微凉了，他让她重新坐到床上，盖起被子。他就坐在床前不远的椅子上，一边吃着月饼，一边和她聊天。
“太腻了。”她只啃了一口月饼，就放在一边。
“你想家了吧？”他问她。
她沉默，抬着头，好一会儿，才轻轻地说，“想。有个家多好啊……”
他静默无语。一个年轻女孩子，远离家乡，远离亲人，孤苦地飘零在异乡，遇到这样的变故，在这万家团圆的日子里，怎能不感到到伤感呢？他虽然也想家，但他毕竟是个男人，在同样的境遇面前，他觉得自己就比她好得多了。他突然有种一定要陪护好她的责任感。
他在医院里呆得很晚，看看快要十点钟了，想到她也该休息了，才叮嘱了她一番后告辞。
他没有立即离开。他坐在刚才他们散步的小花园里，默默地看着她病房的灯光。直到看到她关掉房间里的大灯，他才放心地离开医院。月色如水，海印桥上，珠江岸边，流光溢彩，赏月的人络绎不绝。他长望着天上的一轮清冷的月亮，想起了父母，想起了同样远在千里之外的弟弟。然而，想到最后，想得最多的，还是正一个人在医院里的颖安。他虽然还不知道她的家庭状况，但想到如此一个女孩，在这样的一个特殊的日子里，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清冷的医院病房里，他在心底深处，就不免生出万分的疼惜来。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他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她刚才念过的那首张九龄的诗。
在她生病住院的这几天里，他每天早晚都去看望她，每次见到他来，她都很快乐的样子。看着她一天一天地好起来，他也是由衷的高兴。
除了前两天她起不了床，让他帮交了一千元的住院保证金，后面她就不用他再帮交了，还把他帮交的钱还给了他，甚至把他帮买东西的钱也要给他。他拗不过她，只好接受了。他们尽管关系比较深，但彼此也都只是以朋友和同事相看待，她这种保持分寸的做法，虽然从感情上说有些别扭，但却赢得他更大的敬佩了。她现在虽然暂时落难，但她一直以来表现出的那种单纯，热情，独立，高贵，让他在她面前都不得不时刻保持应有的庄重。是的，在这种特殊的日子，他可以不管别人怎么说，象一个亲人那样尽心尽力地来陪护她；但是，等她恢复了健康之后，他还能和她这么亲近吗？
他又陷入了惘然之中。
这一天早上，他利用早到的时间去看望她。她早已起来，穿戴得整整齐齐，正静静地坐在病床上看书。
“医生说，我再呆在这里观察半天，如果没什么事，今天下午就可以出院了。”她脸上有些兴奋。
林政永也高兴起来。“那太好了。大概是什么时候呢？能等我下班吗？我来接你出院。”
她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好，我等你。”然后他就看到她脸上绽放着笑容，象一朵盛开的花。
傍晚下班以后，他就迫不及待地赶到医院。她正静静地坐在那里，手里拿着那把桃木梳子，呆呆地望着。她头发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显然刚刚精心梳理过。东西都已经打好包了，就那么一点东西，整整齐齐地放在病房的一角。
“等了很久了吧？我去帮你办出院手续吧。”他用手拭了拭额头上的汗珠，“我带了钱来，住了这么多天的院，一定花了不少钱，不够的话，我这里帮你出吧。”
“谢谢你了。出院手续我都办好了，钱我也结清了，不用你出了。”她递过来一张面巾纸。“擦擦汗吧。”
见她这么说，他也只好不再说这个事。
她怔怔地望着他，“谢谢你……政永，这几天，耽误了你不少时间了。这次，没有你的帮助，我真的不知道会怎么样……”
“颖安！”他打断了她的话，“都说别见外了，为什么总要这么客气呢？你能这么快的康复，我很替你高兴的。回去再休养两天，就可以去上班了。”
他看到她点着头，眼睛有点湿润。生怕她又象那天那样失控哭起来，就安慰她，“颖安，你放心，只要你有什么困难，我还会第一个赶过来帮你的忙的。”
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脸上却带着那动人的微笑，“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你对我的好，我会记住的。”
他愣了一下，“你说到哪里去了，颖安。如果都要报答，那么，你帮了我那么多，我还不知道怎么报答你呢。”
她沉默了一下，抬起头来，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真的很谢谢你。”
“那我也谢谢你。”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停了半晌，郑重地对她说。
她低下头笑了笑，“好，那我们都不再说客气的话了。”
“是，不说了。”他应和着。
她把头转向窗外，低声地叹了口气。“就要离开这里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怎么觉得有些留恋的感觉呢？”
说完她就自己笑了起来。
他心里受到某种触动。他沉默了一会，说，“还是回家去吧，住医院里有什么好呢。”
“好。”她表现得温柔而顺从。
“还有，我看你平时脸色不太好，总是那么苍白，恐怕你身体比较虚弱，出院后，要多加强营养补充，多吃肉，还有汤，嗯，如果有空，最好也适当地参加些体育锻炼……”
她点着头，“好，我听你的。”
“还有……呃，你不会嫌我罗嗦吧？”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好象话说得有些多了。
“没有，我认真记着呢，你说吧，还有什么。”她一脸的郑重。
“还有，不要急着上班，再请假休息一两天，等身体恢复了，再来上班。”
“这……我好了，真的能上班了，你不用担心我。其实前两天就都好了，但医生叫我静养两天再出院。回去还要休息啊？真的不用了。”
看到她那样子，林政永只好不再说什么，“那好吧，但是如果觉得身体不舒服，就不要强求自己。记住这点。”
“好，我已经记住了。”她笑着回答。
“那，我们回去吧。”
“好，我们回去。”她说着，就想过去提起那个大包裹。
“我来。”他一把抢了过去。“我们回家！”
“回家！”她提起另一个小的包裹，也大声地说。
刚出医院大门，就见小琴步履匆匆地赶了过来。
“哎呀，颖安姐，你们也不等我过来再……”说完这话，她自己也觉得不妥，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寒暄了几句后，她抢过颖安手上的东西，三个人沿着那条近路向她们的宿舍走去。
小琴一只手轻轻扶着颖安在前面走，林政永慢慢地跟在她们后面。小琴不时扭头回来，冲着他意味深长地一笑。
他低着头装作不看见。他想起了小琴那天对他说的那些话，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
他默默地看着颖安那乌黑的头发和那洁白的皮肤，还有那蓝色的束发带，心里不禁在想，“不知道谁将来会有福气……”
想着想着，心里一阵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