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将进酒(1 / 1)
初夏的天气晴朗,连阳光也显得分外明媚。
“曼丽,你等等。”明台终于如愿叫住了准备出去的人。
他初醒来的几天,精力有限,清醒的时候不多,由人日夜轮班的照顾着。他见到的看顾的人,就是自己醒来时看到的那个陪护护士。无意间提起,也说自己只负责白天,晚上是别人在这儿的。
没有人告诉过他晚上照顾他的那个人是谁,但他知道是于曼丽。醒着时也见过她几面,都是面色如常,正常的不能更正常。可他却总觉得她在躲他。现在他已经好多了,白天,在别人的搀扶下,已经可以到花园里走走了。他想要找她,也想过晚上不睡的,但药物多少有些催眠的作用,他并没有那样的机会。他见到曼丽的时候也不多,她似乎总不经意的避免了和他的独处。
他不想再等下去。
“我有话对你说。”
曼丽似乎愣了愣,再过来的时候嘴角擎着无可挑剔的笑容。
“明台,你才醒,需要休息。”
明台不去看她那笑容,伸手将怀中的东西掏了出来,一鼓作气。“这个,我一直带在身上。”
于曼丽几不可闻的抖了一下。她知道,那是她绣的那副山河图。还是伸手拿了,展开来细细打量。那白色的绣布上晕染着大片的浅褐,斑斑点点,已经洗不掉了,层层的绣线因为长期的摩擦有些失去光泽。看起来,应该是有人常常抚摸把玩的缘故。她却笑起来,不做他想。
“明台,你也没想到我还能绣这些吧。”
“曼丽,我醒过来的这几天,你是在躲我么?”明台开口,她的手在他掌心,有些凉。
于曼丽一僵,“没有,你别多想。”
“曼丽,我听到了,你对我说的我都听到了,我都知道了,曼丽我……”
她挣脱明台的手,仓皇的拿了热水瓶,“我,我去打点热水”,却在转身里险些与人撞个满怀。
是……明诚。
她看着他,有一闪而过的慌乱与尴尬。“阿诚哥,明台醒了。我去接点儿热水,你先陪他坐坐。”话音未落,脚步已起。
“嗯。”明诚嘴上答着,却并未按那说法去做,跟她出了门。
他拉住她。
“我知道他一定会醒。一定会被你叫醒。”
她霍然抬起头看他,又更久的低下去。再扬起来的时候,脸上倒是没有多少痕迹。“嗯,锦云不在,我……我又了解他的过去,可能那些事对他还算重要……”
明诚皱眉,“曼丽,你到底还在害怕什么?”
于曼丽收声,不再徒劳挣扎,却仍不愿去想。她侧开脸。
“我没有。”
明诚已经踏前一步,将她困在自己与医院苍白的墙壁之间,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是么,只是因为程锦云不在?可事实依然,是你叫醒了明台。”
他接过她手中的热水瓶,沉甸甸的重量揭穿了她幼稚的借口。“曼丽,逃避不应该是你做的事。”
不等她答话,他将热水瓶又放回她手里。“明台他,明天出院。”
当初明台苏醒,他们安排他去巴黎的计划就暂时放下了。现在,明台已经好的差不多,那么不管是巴黎,还是北京,不管是明台,还是她,这场早已注定又终将到来的告别,就没有理由再拖下去了。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明诚转身,离开。
给大哥的电报已经发出去了,听到这样的消息,即使明台不愿意随他一起去巴黎,大哥也应该能够安心了吧。
这明公馆,终于也到了告别的时候。
明诚不自觉的将手中酒杯握紧。这些年他殚精竭虑,如履薄冰,从未有一时放松。他眯眼望着手中的盅杯,如此放肆的喝酒,从小到大,恐怕还是第一次。
如此落拓,恐怕也是第一次。
他刚刚还在医院的走廊里、明台的病房外那样对曼丽说过,言辞凿凿。
逃避不应该是你做的事——
何其信誓旦旦。
恍惚间,他仿佛晃晃悠悠站起身,望见了呆坐在地的另一个自己。
靠着大厅的红木大几坐在地上,几支空酒瓶倒在脚边滚成一处,领带被扯了歪向一侧,领口的扣子也开了几颗,鬓发散乱,形容狼狈。
他看着,想,那个人是谁,有些熟悉,却慢慢更加陌生。
一杯,一杯,一杯接一杯,一杯一杯,却只是越来越清醒。
那封一直贴身带着的信还握在手中,摊在腿上——薄薄的信纸经不起反复折叠,已经有些散了,那上面是他再熟识不过的字迹——
【知天命】
知天命?
他有些看不清楚,想拿近些,再拿近一些……
瓶身一抖,歪了的瓶口便将那酒尽数倒在展开的信纸之上。明诚丢开去擦,可哪里抢的过,唯有眼睁睁看着那字迹化作模糊的一团,再难辨认。
他颓然松手。
罢罢罢,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他丢开酒杯,一把抓过瓶身,猛灌下去。
烈酒如刀,刮胃断肠。
就这样吧。
但愿长醉不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