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落子无悔(1 / 1)
“这会场选的似乎小了些。”于曼丽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不时,人已行至门前。“郑队长,好巧。”
“不巧了,于处长,”郑有良孤身一人站在会场中央,好整以暇等着来人向自己走过来。
“士别三日,我可是恭候于处长大驾多时了。”
会场的照明看来是打算重新布置的,地上有些线,歪七扭八,弯弯绕绕。于曼丽抬脚绕过。
“真没想到,我几天不出门,倒是让郑队长等了。”于曼丽扬起脸,满是明艳笑容,在这晦暗的屋中居然晃了人眼。
“于处长客气,怕你嫌吵,我特意吩咐了工人先不要过来。”郑有良勾起唇,这打太极的功夫,他不妨多让。“难道不想猜猜我为什么在这里等你?”
既然是来考察的,于曼丽便在场中四下看了起来。听他如是说,便随声应道,“总不会是郑队长看上了我的位子,要来秘书处供职吧。”
这会场选的当真费了一番心思。
她刚刚说出这会场小也不全是试探。
这里结构紧凑,正对的敞开式楼梯通向二层,她便踏了楼梯上去,二层显得略窄了些,但视野很好,站在有心之处便可以将楼下宴会厅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没有将宴会场定在办公厅就足够让人捉摸了。她不在,秘书处那些人摸不准钱唯止的心思,肯定选了不止一处会场拿去,请他亲自定夺。就一场联合的晚宴而已,这里绰绰有余了。但就钱唯止好讲排场的性格,这儿又的确小了些。况且,离办公厅有些远,反倒是离……码头近了些。
转角的地方有几处闭着门的房间,自然是会客室了。她心中默数,推了第三间进去。
光看厚度、材料和贴合度,这房间的隔音效果应该也是十分出色。
里面依旧不算大,皮质沙发入手水滑,倒是难得。一应用具摆设都称得起精致奢华,连外面的门把、楼梯的扶手都看得出是上品……多少也可以堵住她这样怀疑者的嘴了。
“我可是为了保证你于大处长的安全来的。”郑有良一直跟在她身后,此时更上前一步,“不知道于处长愿不愿意把你手里的东西拿出来看看?”
于曼丽不急。
“哦,郑队长也对我手里的东西有兴趣?”
齐腰高起的窗户看出去,那边上是一处低矮的厂房、仓库一类建筑,面积不小。
“想来于处长已经是确之凿凿了,”郑有良站在她身边,也将目光随着她的视线看去。“我有没有兴趣不重要,重要的是于处长还能不能把它送到对他有兴趣的人手里。”
那片厂区似乎是荒废已久,并不见有人进出。
“是么。”曼丽弯唇一笑。阿诚哥一向心思细,这样便不会伤及无辜了。只是,不知另一边是什么状况。想来也是非常方便设防监视的了,钱唯止这是准备弄个铜墙铁壁、刀枪不入啊。
她想去看一看,可惜……
于曼丽抬腕低头看去,那是今天她出门时明诚给的,停在三点钟十分的手表。温温热热的还带着他的体温,却也坚硬的硌痛了她的掌心。
时间早已被她调准,现在已经不偏不倚指到了十点。
“郑队长,看——”于曼丽缓缓打开靠东的窗,那轻微的啪嗒一声中似有什么断裂,只是隐没在她的声音里,难以听得真切。
“可惜了,又是一个阴天呢。”
暮春三月,乍暖还寒呢。
阿诚哥,我看不到的晴天,你会帮我看的吧。
上海站办公厅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也是权利最高的地方。
“会场爆炸,起火。”正是准备架设电路、布光的时候,火势一度蔓延,险些难以遏制。
“于处长去了会场,赤匪那边动的手。”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一顿,“郑队长当时也在……”
“人呢?”钱唯止捏着听筒的手指开始泛白。那头虽然声音有些颤抖,但消息丝毫不敢懈怠的传了过来。“人没有抓住……炸弹的威力太大,我们没有找到完整的遗体。”
“确定两个,都死了?”钱唯止沉声问道。
也许是钱唯止积威已久,似乎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顶在脑后一般,听筒那边沉默了一会。
“是。”
钱唯止已经将听筒摔下。不但在他派去的人的监视下毫无动静的装了炸弹,毁了他挑的地点,还悄无声息的逃脱,没抓到半点痕迹!废物,真是一群废物!于曼丽死了,还饶上一个郑有良。一次折损了两个有用的人……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他不能功亏一篑,那边必须抓紧。
听筒再次握在他手里,“小何,后天会场的备选资料,拿进来。”
电话铃一遍一遍,扰乱了另一个人的心。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她劝锦云原谅明台的时候,就存了必死之心?!
也许此刻他才终于明白了大哥当年亲自下手的心情。他突然想到大哥的耳鸣症。在大哥向自己开枪以后,他头脑中尖锐的疼痛和自己肩膀上的,是一样的吧。
明诚深吸一口气。
“喂。”
“是我——”听筒那边有沉重的声音传来。
明诚“嗯”了一声。
“董事长,货出了。卖家很满意。”
明诚冷静的听他说完。冷静的挂断电话。
大哥……就是大哥,也不会明白他此刻的心情。
他攥住自己不停颤抖的右手。他还好好活着,却送了她去死!
可是大哥又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只有自己,只有自己才什么都保护不了。
他是清醒的,他看着自己清醒的处理公司事宜,清醒的安插自己的人去钱唯止临时扩充征召的工人队伍,清醒的吩咐人去探查会场环境,清醒的收到情报已经递出的消息,清醒的知道他们必须搞到更确切的情报……他清醒的知道那种制剂的恶毒与可怕,一旦让他们得逞,被投放的那里将变成人间炼狱……他清醒的记得自己肩上的责任。
他清醒,他也必须清醒,他早上还刚刚清醒的把自己的手表亲手交给曼丽呢,可是——去他妈的清醒!
明台随钱唯止的人回了明家。军帽脱下握在他手中,握着帽檐的手指冷硬僵直。前面那人却手臂曲折。明台顿了一步,却终究还是跟上。一路攥紧的拳头在此刻崩开,曼丽的骨灰始终托在别人手上,他连从那人手中夺过的权利都没有。
明家的大厅一片死寂。
“赤匪阴险,是我等保护不利,钱总深感……”
未待多言,明诚手中的一盏茶便置在那人身上,茶水溅开。用力之大,那茶杯猛的反弹出去,碎了满地,还有些溅过来,远远的,灼伤了他的手背,明台不退反进,“阿诚哥。”
明诚慢慢敛了满身的戾气。他起身接过那人手中的一方木盒,轻飘的竟似没有重量。心中荒芜一片。
呵,是啊,他做到那种程度,还能剩下什么。
“……于处长英勇殉国,另我等钦佩。”那人表情不动,仿佛刚才那滚烫的茶杯从不曾砸在他身上。
“死者长已矣,明先生请节哀。”
明诚目光始终在那木盒上,不曾移动半分,声音干涩难听。“代我转告,钱先生有心了。”
明台送了人出去,再回来,明诚仍保持着刚刚的动作。
“阿诚哥……”
明诚点点头,起步上楼,将“她”放到了卧房她常常在坐的那张椅子上。
“时间不多了,”似在提醒他,也是在提醒自己,明诚开口,“钱唯止肯定要在宴会那天会见什么人,这个人也必然跟码头有关。我想,那批货极有可能就是当晚到……”
明台却伸手拦住了他。
“阿诚哥,这出风头的事,你可不能跟我抢啊。”
他的声音太过正常,似乎还是那个玩世不恭的明家小少爷,明诚忍不住看去。
“明台……”
“阿诚哥,其实那些‘推杯换盏’、明枪明箭的不适合你,”明台没有迎上他的目光,只是一路走来,伸手拂过那些桌角。“你得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不过你知道的,我喜欢。”
从未想过独善其身。
“我跟你一起去。”
明台却再次打断,“阿诚哥,你也知道,我们必须双管齐下,耽误不得。”他停下脚步。“况且,你比我更适合运筹,对么?”
在高脚桌上,那是曼丽那晚在绣的东西。他看到了明台颤抖却克制的指尖,突然惊醒。他太在乎自己的感受,却忘记明台此刻也是十分痛苦。来不及出声安慰,却听他又道,“曼丽已经做了她能做的,我们也必须做好自己能做的。”
明诚一惊,难道他竟也存了这样的心?!
不可以,他要阻止他!“你就这样去,有没有想过锦云?”
明台依旧低头看着那绣线下的河山,指尖温柔,颜色淡淡,“她,会遇到更好的人。”
明诚心中难定,“明台,曼丽她已经……如果她在,也是不愿意看到你这样的。”
“阿诚哥,”明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以前都是你、大哥保护我,这次,就让我来吧。”
他认真的看着这个与大哥一样,一直将自己保护在身后的人,他脸上有那样真实的担心……他的阿诚哥似乎还是和当年一样呢。
明台伸手揽住肩膀,大力拍了拍,依旧笑得没心没肺。“况且我明家小少爷,哪里有那么容易挂的?”
明诚却唯剩苦笑。罢了罢了,他又能阻止哪个?
“这个,”明台将那布取下来握在手里,问得小心翼翼。“我能带走么?”
“好。”
明诚毫不犹豫的回答,又有什么理由犹豫呢。
他想与不想从来不重要。
“谢谢你,阿诚哥。”明台笑起来。褪去了或高深内敛或放浪顽劣的伪装,他笑得浅淡,却真心实意。
“那些更复杂的,就留给阿诚哥你了。”
明台说的没错,他不能和他一起去。他们必须搞清楚那些生物制剂到底是何种类型,以保证可以正确处理掉将危害降到最低。曼丽已经牺牲了自己,他便不必去参加那样的宴会了,连公司也不必去了。他可以光明正大的脱离那些人的监视。她的死,给了他足够由明处转到暗里的理由。他又怎能辜负?他,永远没别的选择。
明台也走了。
这个明家,当真便剩了他一个人。总得找些事做才好。对!他掏出报纸,迫不及待的看起来,但却半天无法将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看明白。他突然想到了曼丽临行前那晚说过的话,丢下手中的东西猝然起身,满心满意,跌跌撞撞去寻那她话里说的罐子。
虽然曼丽极少表现,但明诚知她家务做的很好。柜门打开,玻璃罐子握在他手里。那些核桃仁都是中间断开,完完整整,不知她是如何做到。他仿佛看到她扬起的促狭眸子……
阿诚哥,你猜!
那些仁瓣一次次机械的落到口中,酥脆,却满口的苦涩。她说,也别吃太多,干。哈哈哈,他突然不可抑制的笑笑,吃的少如何,吃得多又如何,还有谁会在意这些……下手却摸到了其他东西。
握不住的玻璃罐子跌在地上摔得粉碎,那些来不及拿出的核桃仁散落一地,他手中只剩下那件东西。
钥匙?
她竟然!她竟连这些都为他想到了。他以为他们一样的别无选择,他以为……却原来,她从未抱过“活着”的念头。
于曼丽,你好狠!
于曼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