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故人来(1 / 1)
“大哥?!”
明诚不敢叫出声,他从未想过,那位过来的南方领导居然是——明楼。
明楼似乎比原来瘦了些,眼神却更加明亮。他向明诚点点头,“坐吧。”
如梦初醒。
明诚迅速走到他身边的空位坐下。此刻戏院小小的包厢中坐的是上海地下组的核心。明楼的声音不高,他们却听得认真。他带的是他们急需知道的东西,不但指明了方向,更加坚定信念。
会议时间不长,为防暴露,众人各自散去。明诚走在最后,他握着门把手的手指颤抖。他回头看他。他的大哥,此刻还端正坐在刚刚的位置,不偏不倚,如他所有见过的和想象中的沉稳样子,依旧是那样坚定并且信任的望着他,脸上挂着熟悉的笑容,向他点头。那一刻,再不犹豫,大步离开。
终归是,放心不下的吧。
明诚坐在明家大厅的沙发上,就像他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于曼丽从办公厅回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情景。
他那样坐在这儿,多久了?怀里还抱着那盆从秘书处带回来的兰草,于曼丽开口,“见到了?”
“你早知道了?”明诚亦开口。
曼丽回头望了他一眼,见他也看着自己,复又去将那兰草花盆摆到它本该在的地方,“知道什么?”
明诚顿了顿,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曼丽整理完,走过来在他边上的另一张沙发上坐下,不离他太近,也不算远。看着他沉默的样子,她还是叹了口气,“那边派去的都是很有经验的,郑有良不会怀疑,钱唯止也不会。你放心。”
“嗯。”明诚回答,声音有些闷。
见他没有再开口的意思,曼丽起身。她只是不放心,回来看一下他,还是要回办公厅的。那边还有很多事要做。
“曼丽。”
听他在背后喊自己,于曼丽停下,回身看他。
“我在。”她的声音平稳安定。
明诚喊过之后就没了下文。他也不清楚自己叫住她做什么。他相信她,那些按照电报时间出现迷惑敌人的同志,他也没有怀疑。这项任务中他的部分到此亦算完成,接下来的事,他不应该知道。只是,他依旧感觉心空落落的不着力。此时此刻,似乎只有喊出这个名字,才能多少给自己些安慰。
于曼丽站在原地,默默看他。她印象中的明诚应该是一柄隐在鞘中的剑,隐忍坚定。他不露锋芒,却锐利无匹,一旦出鞘,无往不利……可现在他那样坐着,却像个——
孩子。
她看着此刻的明诚,心中有什么就这样被触动了。她走过去,挨着他坐下,慢慢张开双臂,拥抱了他。明诚的脊背依旧挺直,但她却感觉到了他此刻的脆弱。曼丽轻轻揽住他,耐心等他把身体放松下来。
她将自己的肩膀交给他。
她在他耳边开口。
“终是会有那一天的。”
门口的响动打破一室安宁。于曼丽抬眼看到明台站在门口,眼中闪着讶异,似乎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的情景。准确的说,应该是没想到会看到自己吧。
“上去躺一下吧,我走了。”曼丽松开手,向明诚点点头。本来就没脱大衣,此刻更是方便消失的。她亦向门前站着的人点了点头,错身出了大门。
活着再见
活着,她还剩下什么?她突然忍不住想,如果当时就死了,死在那次并肩执行任务之中了,会不会……没有人回答,唯有此刻明台冰冷的侧脸与那些记忆中的画面慢慢交叠……
外来夜半的凉风冲醒了她的头脑,也将那些不该有的想法吹散。她将手套重新套上双手,开门上车,却被突然跳上来在副驾驶就位的人吓了一跳。
明台坐在那里,关上门,目不斜视,说了句“我也回厅里”便不再理她。
她才从那一惊中回过神来,暗自长吸了一口气,发动汽车。
一路无话。
明公馆离办公厅不算远,但也不近。直到下车明台都没有再跟她说一句。她拿来自己的公文包,默默跟在明台后面。他们的办公室不顺路,一点儿都不,一进门便可以分道扬镳了。她不知道此刻的自己除了舒这一口气还能作何他想。直到明台消失在那头的楼梯上,她才从他留在这里的四个字中走出来。
“好自为之。”
曼丽踏上另一头的楼梯。好自为之么……看来他们之间就只剩下这四个字了啊。
“郑队长都回来了,还能有错?!你是不知道,这次能抓住这条频率,全靠明总呢。”
惯常半敞的秘书处门内传出一句话来,于曼丽握在门的手没有再动。那是从她这里调到电讯处的小林的声音,自然不会听不出来。她就站在办公室外面,听着里面几个女孩子的八卦。
“是么是么,你给我们说说呗。”
“你们也知道赤匪多狡猾了,最近这些日子,他们的电台频率都是没什么规律,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似的,以前监听的那几条也都没什么太大动静。明总来了就发现不对了,不能够啊,太安静了。”小林顿了顿,听声音,兴致更高了些。“明总就总结了我们之前监听的数据啊,一分析,这样的安静可能正是大事发生的先兆。”
“这个观点都是同意的,可是确实没有抓到有用的啊。你们猜怎么着,人家明总就是组织人算了算,愣是在废掉的十几条线路上,一堆没用的废话里分析出了这条重要信息!”
“你们别看我啊,我怎么知道他是怎么算的啊,我才刚去,没怎么听懂,反正孙处听得俩眼都放光啊。”
“你们是不知道,明总戴着眼镜,往台前一坐,一手拿着耳机,一手握着笔,侧着头听一阵,写一阵……那情景,简直……”
于曼丽推门进来,几个聚众的小下属们便住了口。
“于处长,我是来送报告的,见到您就好啦,报告给您,我还有事先走啦,于处长再见!”一气呵成的说完,小林放下文件一溜烟儿,跑了。
于曼丽回头扫过几个姑娘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绷起脸,“你们几个,也不看看什么时候。”她指了指里面的方向,钱总可还在里面呢。“皮都绷紧些!”
几个小秘书老实下来,于曼丽取了文件往钱唯止的办公室走。如果那边的人一切顺利,此刻应该是郑有良带着那份“惊喜”来给他了吧。
才走至门前,便听到钱唯止的声音透过隔音良好的紧闭大门断断续续透出来,“收到这么确切的消息,居然还让人给跑了?……是不是最近□□逸了,把你那身骨头都闲散懒了?”
郑有良似乎又说了些什么,接着便是一声“出去”。于曼丽吸了口气,敲门,端茶杯进去,正碰上出门而来的郑有良,一撞一停,一杯滚热的茶水便尽数都倒在了于曼丽端着托盘的右手上。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原本因为寒冷而清白一片的皮肤此刻迅速红起来,连带着手腕一阵火辣辣的疼,只是隔着衣袖看不到。
郑有良看了一眼,没有理她,大步出去。看脸色不是十分好。也对,丢了大脸还让她看到,任谁都不会脸色好。
“去通知警察局,就说昨晚有人闯关,让他们也派人。”
她面色不变,应了声。过去将文件放下,汇报完,见钱唯止没有其他吩咐,端了托盘和空茶杯,准备出去再给他泡一杯进来。
“好了,曼丽,”钱唯止已经从余怒中退了出来,望着她红肿的手背,“手都烫成这样了,一会就先去处理一下吧。”
“我没关系。”于曼丽站住没有动。
“你啊,就是太好强了些。”镜片后面的眼睛此刻也流露出些许心疼来,只是这些许心疼中又不知是有几分真假。“对了,你弟妹不是开了间医院么。放下,就去吧。”
于曼丽不会违抗他的指令。“是,老师。”程锦云的医院么?她自然更不会拒绝。
交代了工作,于曼丽套上外套、拿了公文包出门。
“于处长,”郑有良在身后冷不防的叫住她。“这更深露重的是要去哪儿啊?”郑有良正负手站在秘书处楼道一角,待她回头望去的时候,却又不再说话。
于曼丽不知所以,“郑队长,去而复返,不知还有什么吩咐?”
郑有良却不答,打量了她一下。“哪里是有什么吩咐,我也正要出去,却不知于处长这是要往哪儿走,让郑某送您一程?”
于曼丽心中奇怪,不欲节外生枝,扬了扬红肿的右手,“不劳烦郑队长,如您所见,我就是去医院处理一下。”
她以为他们的对话到了此刻应该足以结束了。郑有良却反常的不但没有不屑走开,反而走上几步,从她手中拿过公文包,“真是巧,我们也算同路。”
于曼丽大惊。这郑有良平时总是恨不得看不见她为净,这是唱的哪出?心中计较,脸色倒不变,只是挂上些许不悦,“郑队长,我猜钱总应该让您去继续围堵赤匪的,您这要是因为我耽误了正事,我可是担待不起啊。”
“我是不务正业啊,哪能跟您于处长比,”郑有良手里还提着她的公文包,此刻玩味的在她眼前晃了晃,“到哪儿都不忘公事,真是鞠躬尽瘁。”
曼丽不愿多与他做口舌之争,正疑惑间,余光却看清了他另一只背着的手中拿着东西——烫伤膏?这郑有良虽看不惯她,但自己因为他受伤,也还是耐了性子过来,不失为绅士。不过这伤嘛,本来就是她故意,这位绅士嘛,却也没有再多一分的耐性。于曼丽心中大定,也就不再急着抢回公文包。她想要让他离开,那简直再容易不过了。
“郑队长怜香惜玉,真是谦谦君子。只是我已经有了‘高楼连苑起’,您这实属明珠错负了呢!”
真是不知好歹!
郑有良上步,将那女人压制在自己与墙壁间。几乎是咬牙切齿,“别总是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子,不是所有人都对你这样的女人有兴趣!”
郑有良将“你这样的女人”咬得极重,讽刺轻视溢于言表。于曼丽毫不在意,她伸手在郑有良胸前,顺势一推,夺得半步距离,另一手捞过自己的公文包,优雅转身。
“但愿郑队长是对我这样的女人没兴趣,哈,而不是对,女人,没兴趣。”
于曼丽不再停留快步上车,借着院中灯光,她将自己塞到公文包侧袋中的信封拿出来。那是接应的同志给她的,里面是几张百元大钞,其中有一张是撕了一半儿的。她将钱掏出来装进大衣口袋,起步出去。
曼丽握着方向盘,手背还在痛,但她丝毫不在乎,此时此刻,心中多少存了些兴奋。电文通讯并不安全,非常容易被拦截。这次明楼过来,除了带了指令方针,还给他们带了位新同志,并且已经由负责接待的同志安排在程锦云的医院里了。她现在就是过去与她交接。这算是通信链条的最后一环。至此,他们搭建联络站的任务才算大功告成。
她看了看表,还有不到一个小时便要天亮了。开门下车,她敲响了诊所的大门。此刻,应该是值班的护士来给她开门。
“大夫现在不在,您要是看病,请去别家医院吧,千万不要耽误了。”
“没关系,我就要护士就好。”她将兜里的一叠法币掏出来隔着门缝递进去,“通融通融。”
不一会儿,门便开了,有人将她迎进去。
“丽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