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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宫殿门口受挫后,达沙放弃了亲自去找迦夜的念头,他看见那一排穿戴着披风戴着佩剑的侍卫,双腿就不自觉地发软。几年前被皇室的人带走的事还历历在目,他甚至有一个不敢说出的想法,他怕再次被人错认成王子,因此不能再去皇宫附近游荡了。
这件事过后,达沙努力用他贫乏的词汇拼凑了一封信,拜托阿蒙先生交给亲卫队的成员,再转交给迦夜。
他知道这么做有一定的风险,皇室对亲卫队的管理甚是严格,若是阿蒙被怀疑有什么罪名就糟糕了,不过阿蒙却愿意帮他转交这封信,让达沙很感动。
他在信上留下了一个见面的地点,是离舍沙的家较近的一条街道,在这里见面,应该不会有人发现。他不知道能不能传到这个通知,迦夜又会不会来,因此,他每天都要来一趟,傍晚十分,舍沙也会带着弟弟和母亲出来散散步,缓解她的病情,达沙就跟着他们一块出来。
他在心里幻想着很多种与迦夜重逢的场景,每天入眠,也都还在想。
只是一面而已,没想到这么难见。
达沙不知道此时的加罗尔,正面临着一场巨大的风波。
……
一个侍卫鬼鬼祟祟地在浮楼的寝宫门口转悠,他正准备去餐厅就餐,揪住了这个人不放。
不过对方也诚实得不得了,马上上交了手里的东西。
“浮楼殿下,这里有一封信是要交给迦夜的。”
一张陈旧发黄的羊皮纸折了几道,一看就知道是穷人家搜刮富人的书物,把空白纸页留下来再次利用的,浮楼不太情愿地接过。
“先给我吧,我待会拿给他。”
“是。”
迦夜在皇城无亲无友,竟然会收到书信,是谁的恶作剧吗?
待这个侍卫离开,浮楼转回了自己的房间。禁不住好奇心的诱惑,他翻开单薄的纸面。
歪歪斜斜的字体,像是个小孩子所为,难道真的是恶作剧?
信上写着,短短的一行字。
——迦夜,我希望见你,我每天傍晚,在牛奶小街。
浮楼默念了一遍,落款的名字让他惊诧,他左右看了看,没有人,飞快地折回了信纸。
“达……沙?”
他来皇城了,他要见迦夜。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浮楼没有把信交出去,而是蒙头垢面地在床上躺了一整天。
迦夜今天被因陀罗带去问话了,似乎又是关于调他去护卫队的事,浮楼警告过因陀罗不要擅自让迦夜离开,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
这一桩事未了,又来了另一桩事。
就是这封信。
达沙这个名字应该不陌生了,他清楚的记得这个人就是迦夜的好友,他们没有见过面,但是他能想象这人的相貌,应该和自己非常相似。
达沙来皇城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迦夜要随他回乡了呢?
浮楼在床上辗转反侧,不是夜晚,他难以入眠,可是他就是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似的,瞒住这个消息,被窝成了一个最安全的地方。
他不敢想象,在他被安排去那贝勒斯当人质的这个时候,迦夜也同时离开。
他本就是因为自己与达沙相似的容貌才如此温柔,迁就,忠心……如果达沙出现,迦夜的态度,也许会大变。
会不会因此,辞退亲卫队的职务?又会不会把那个达沙留在皇城定居,时常跑去见他呢?
种种的可能,让浮楼更不敢把这封信交给迦夜了。
他瞒了两天,像病了一样吃了饭就睡,有时不吃饭就睡了,还好迦夜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信被他藏在枕头底下,每次回寝宫里,他就偷偷摸一摸还在不在,晚上也不敢调戏迦夜,就怕出了什么事让他发现这封信。
收到信的第三天,浮楼还是一样的不安。这封信,他有无数个不交给迦夜的理由,他不愿意,他怕迦夜离开,他担心他们的友谊会因此破坏,等等,但是,也有必须要交给迦夜的理由。
再怎么说,那是迦夜唯一的“亲人”。这样的消息,对迦夜来说应该是一个喜讯,这个朋友等了他这么多年,不过是见一面而已。浮楼也希望迦夜可以开心一些,不如就让他们见一面也无妨。
浮楼思考着如何解释这件事,就先把信带在了身上。
迦夜随同他一起吃过了晚饭,二人在回屋的回廊上慢慢走着。
“浮楼,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迦夜跟在他的后面,浮楼停下脚步等着他并肩上来说事。
“好,什么事?”
浮楼的声音极小,一瞬间他还以为这封信的事被发现了,背脊感到一阵冰寒。
“过几天我要回乡一趟,等安顿好我那个青梅竹马的朋友,我就回来。”
浮楼松了口。但是,他也必须要把信件的事告诉他,不能让迦夜回乡时落得一场空,让两个人擦肩而过。
“……你说的是,达沙?”
没想到浮楼记得挺清楚,迦夜笑了笑,“是他,怎么了?”
“没事。”浮楼停下了脚步,深吸了一口气。“迦夜,其实……”
他摸向腰边口袋,那封皱巴巴的信就放在这里,借着月光,他祈求月神不要让迦夜生气。
“浮楼,发生什么事?”
“他来信了。”浮楼捏着手里的东西,半天没有递出去。
“他?你说的是达沙,来信?……”迦夜的目光已经落到了浮楼的手上,他这才抬起手臂,把信呈现在迦夜的面前。
“其实他已经来皇城找你了。这一封信,正是他托人带给你的。”
迦夜瞪大眼睛看着这张羊皮纸,缓缓接过,怀着忐忑揭开。
“这是什么时候的信?” 迦夜神色大变,口气慌张错乱。
浮楼顿了顿,随便胡乱答着:“前几天的时候,我忘了。”
“你怎么不早一点拿给我!”
这是迦夜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现如此的慌乱,如此的责怪与烦躁,浮楼低下了头。
然而迦夜已经顾不上他,他紧紧抓着这封信,头也不回地往前冲。
想也知道迦夜现在在想什么!
现在还勉强算得上是傍晚,他要去找达沙?
直到迦夜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他也没有回头。迦夜平时习惯了像朋友一般和浮楼相处,可是这一刻却让浮楼格外觉得他有失礼节,他竟然为了一个平民朋友这样对待王子。
浮楼咬了咬唇,追了上去。
傍晚过后,天色灰暗,日落也消失在远方的房屋之间。各户人家的黄光从窗户里传来,稀疏的人群中,迦夜不断寻找着一个身影。
寻找着另一个浮楼王子。
那个瘦弱的少年 ,脸上常常愁眉苦脸,这么多年,他不会长胖,也不会长得太高,迦夜反复在人群里搜寻着类似的背影,一个个追上去查看,一遍遍确认。
有没有人在等他?
迦夜在附近的街头巷尾都寻了一遍,不想走远,倒成了他站在街边左顾右盼,现在已经黑夜降临,达沙会不会不等了。
“你们先回去吧,我过会就来。” 经过几天的散步,舍沙的母亲终于可以自己走路活动,不用总是依靠别人的搀扶,达沙也放心地让她和舍沙母子二人回去,这里离他们家不远,应该不会有事。
尽管天色渐暗,达沙还是舍不得现在就回去,平日总是人前欢笑,背后伤心,他不想让帮助他的舍沙一家人为他担心。借着夜晚的凉风,达沙浮躁不安的内心也平静了很多。
他又一次走向了约定的地点,只有他一个人定下的约定,他依旧期待着迦夜能来。
前面站着的那个人,和他幻想的迦夜形象真像。高大修长的背影,干净零落的碎发,戴着浅蓝色的肩章,他一转身,披风扬起,看来是个意气风发的皇家侍卫。如果能见到迦夜,想必,也是这样英俊潇洒,盛气凌人的样子。
达沙移不开双眼,他只好自嘲地笑笑。
直到从幻想里回神,他才看清,这人胸前戴着的项链上,一颗显眼的萤石荡起。
达沙张大了嘴。
这件信物就代表着……
迦夜……竟然如同幻梦一样出现了。刚才的似曾相识不是错觉!
达沙远远地站着,由于过于欣喜,鼻子一酸,一把捂住了嘴。
他好想现在就奔上去确认,可是又怕自己太失态了。达沙忍了半天,才把眼底涌出的泪水憋了回去。
明明是那样的期待,真的见到了,他反而又退缩了,到底是为什么呢。
达沙半转过身,那个人却已经伫立在他的身前,他们四目交错,达沙激动得吐不出半个字。
“阿……夜?”
他没有勇气面对迦夜的眼睛,他只知道,他现在的样子,和迦夜一点也不像是一起长大两小无猜的朋友。
达沙盯着那颗和他的脑袋平行的萤石项链,总算得到了不可置疑的答案。
他要见的人,就在眼前。
“阿夜……” 他低着头问,“真的是你吗?”
迦夜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把他拥在怀中,大概同样不能表达他的心情。这样无言的温暖,让达沙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他回抱着眼前的人,久久没有放开手。
路上只剩下寥寥无几的行人,两人牵着手慢慢地散着步,有一句无一句地聊着天。
由于矮了一截,达沙要抬着头才能好好地端详着迦夜的脸。
每次抬头,他总能发现,迦夜也看着他。
虽然和浮楼王子长得近乎无异,可两个人的气质相差很大,迦夜是唯一同时认识浮楼与达沙的人,他能感觉得到。况且达沙是平民出身,他的身材似乎更瘦一些,指节也有薄薄的茧,他的笑总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勉强,从前在乡下无忧无虑生活的时候,他还会笑得开心一些,但那也是小时候的事了……迦夜知道,达沙一旦难过起来,就会低头遮掩脸上的神情,现在也不例外,加上朴素的衣衫上打着好几个补丁,里里外外透露着生活的辛苦。直到在皇城过了几年舒服日子,迦夜才发现平民和贵族之间的一切差距是那样的明显,他抓着达沙的手一刻都不敢放松。
“阿夜,你怎么长这么高……”
从小,迦夜和同龄人相比都要高一些,自然也比他高,现在达沙的身高更是赶不上了,说不上是自卑还是不好意思,他就怕有人会误以为他这样的小身板是个女孩子,当然……世间哪有这么不爱打扮的女子。
“对了,你怎么会来皇城?”
达沙低着头说道:“我存了一点钱就来了,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我很想见你……”
迦夜的手握得更紧,“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我本以为会很快,其实再过不久我就可以回乡一次。”
“没关系,只要能见到你就好,你现在过得怎么样?”达沙勉强欢笑,望着他。
“我现在在皇室亲卫队。”
这一次达沙发自内心的笑了起来,同时也哀叹了一声。
“那你应该过得很好,那我就……放心了。”
“虽然我答应过你,会尽快把你接来安顿好,结果现在有些不太方便,达沙,你能理解吗?”
迦夜很愧疚这些年的自私,虽然谈不上功成名就,但他本应该有能力把达沙接过来过上更好的生活,可是他却不敢,他知道达沙和浮楼容貌相似的秘密,他真不敢让人知道,不想让达沙陷入险境,因此两人见面的事就被他拖延了下去,这一刻的自责填满他的内心,恨不能一直将对方捧在心尖上疼爱,但是他不能。
迦夜几近温柔如水的声音,让达沙怎么也怪罪不了,他点点头。
“当然,我能理解,只要你平安健康,就足够了。”
料到时候不早了,迦夜寻觅起附近住宿的地方,这一带有不少高档的旅店,能让人洗个热水澡,好好的休息一下,他们要再聚可以慢慢来。
“达沙,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达沙这才想起,他这么晚还没回去,舍沙一家人是否会担心。他细心地解释道:“我来这里以后,遇到了一个小弟弟,我替他解围,他就收留了我一段时间……但是他家很小,我不方便带你过去……”
想也知道达沙只身一人来到皇城,肯定受了苦,不能让他总是寄人篱下。迦夜斩钉截铁地说:
“我们去旅店吧。”
听到旅店二字,达沙马上联想到了他之前打工的地方,想到了刁钻的提娜小姐和那些蛮横的男人,这一件小事让他受到了挺大打击,不敢再在皇城轻易接触陌生人……由于心生惶恐,达沙马上拒绝:
“不行,我不想去……”
迦夜不止牵着他的手,腰也一同揽了过来,带向街边一家门面干净整洁的旅社。“没事,我会和你呆在一起。”
挺晚了,窗边能看见皎洁的月光,不如家乡的明亮,但是有迦夜在一旁陪伴着,和家乡也没什么两样。达沙拉上窗帘,想着明天再去舍沙家里道别,这一次心愿已了,他可以安心的回乡了。
达沙稍作清洗,翻开了被褥。这里的床铺很软,他一坐上去,就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也许仍有一些舍不得,他看迦夜迟迟没有到床边来,忍不住问:“阿夜,我想再留几天,可以吗……本来是想早点回去的,可是现在见到你,我真的太高兴了,不想明天就走……”
“好,多留几天,先住在这里,过一段日子,我们一起回乡。”
听到这个打算,达沙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笑了起来,生怕表现得太过高兴,这些计划就会落空。
迦夜坐过去揉了揉达沙的头,达沙的头发一直是他自己打理的,和小时候一样简短清爽,柔软的发丝搭在后颈,衣衫很旧,但是很干净,依然带着乡下那种的清香,迦夜不自觉地凑近闻了闻,却马上别过了头。
他们分别很多年了,以前总是在一张床上睡,不过今天的他总觉得很别扭,站起来冷静了几分。安顿达沙上床入睡后,迦夜靠在一旁的扶手椅上撑着头休息。
……
沉闷的推门声。
因陀罗摘下了眼镜,看向门边。这么晚了,不会有侍女敢来打扰他。
如他所料,门边站着他的浮楼王子。
因陀罗的心思从书卷上移开,他走向浮楼,浮楼的双目格外无神。
这几日为了去邻国当人质的事,浮楼都没什么精神,成天在房间里昏睡,因陀罗也早就想开导他了,没想到今天浮楼却失眠了?
他叹气,责问道:“怎么还不睡?”
“因陀罗,你相信世界上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吗?”
浮楼低沉的嗓音令他吃惊。
这不是他平日的声线,而这句话的内容,更是比起浮楼此刻的憔悴更让人惊愕。
另一个浮楼的存在,一直是因陀罗心中的一个包袱。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当然相信。”
浮楼忽然自嘲地笑起来,“我见到他了。”
因陀罗紧蹙眉头,不敢发问,心中生出了无数可能。
“浮楼……?”
浮楼沿着墙边,慢慢走了进来,仰着头向后方一靠,他盯着天花板上的壁画,无法平静。“我原本以为只是有一点相似……结果……他比我还瘦一点,不对,那就是我……真可怕……”
因陀罗退到了桌边,带着不可告人的心事,他忽然想放开这个话题。
“迦夜呢?怎么没有陪你一起回来?”
浮楼怅然若失地看着他,“迦夜……他去见他的朋友了,那个和我长得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