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十九章。(1 / 1)
穿林绕树,还未全被冻上的小溪哩哩啦啦蜿蜒下山,偶被晶莹交错的冰柱阻隔,便发出琐碎不满的“叮咚”。
走了一会儿,两人一虎找了块儿大石头,掸了上面的雪坐了。
“熊睡了,蛇睡了,没有什么还醒着的。”小林捡起一根枯枝,随便敲敲打打旁边的细树干,不小心敲了一树的雪下来,浇了他满头满脸。
大花见了,“嗷呜”了好几声,脖子上的红绳儿系着大铃铛,随它动作摇摇摆摆。
苏唯跺跺脚,搓搓手捂在脸颊上,侧耳倾听,空寂的山里面,传回来小林脸儿红心儿恼的大声叹息,还有铃铛的脆响,夹带风声过耳。
脚底下藏着双龙庙的梵铃一阵一阵。
一切皆静谧安然,宛如在一枚圆融的卵之中。
仿佛可以忘记一切,过去当下和以后的,都没有什么美好与不美好的分别。
四季流转,随细微感触,跃然清晰。
再次上路时,大白山猫任了性要背着苏唯才肯走。
苏唯笑笑,顺顺他后背摇摇头。
小白虎低了头,用鼻子尖儿拱苏唯的膝盖和鞋子。
“咦?”
苏唯苦笑低头。
黑棉布鞋子早就半湿,洇透发胖,沉沉重重。他摸摸久未繁重劳动的膝盖,那里也细微僵硬作痛。
拗不过自家山猫,苏唯爬上它背,紧紧抱住他脖子,在他耳边轻轻问:“小林?”
一旁的小林抓了抓空空药篓翘出来的细竹条子,可怜巴巴望过去。
山猫瞥了小林一眼,不情不愿“呜”了一声。
小林随声远望,一团红焰应声从远处烧近,过处白色雪屑飞扬,潇洒凌厉。
一转眼已到几人近前,倏然刹住。
小林定睛一瞅,原来是一只火红大狐狸,耸着尖尖耳朵,侧着小脑袋,蹲坐在前,露出白胸。一双细长的茶色眼眸,定定盯着白大花。
“嗷呜~”
“叽叽。”
“嗷呜。”
“吱吱。”大狐狸甩甩好大一蓬火红尾巴毛,点点头。
大狐狸绕过白大花,打量苏唯一下,然后打量小林好几下,细长眼眸含着冻不上的水汽。
美……美人!不,是美狐狸啊!爱美人爱到走火入魔的小林哥目不转睛。
大狐狸猛朝着小林扑过来,叼着他衣角,一把将他甩上了自己脊背。
“嗷呜~~”
小林还未坐稳,顿觉身下生风,耳边飒飒,急忙抓紧手下毛发,却是双温热毛茸茸耳朵,顿时不知所措起来。
这一虎一狐驮着苏林二人,朝着深山中去了。
“一会儿到了你不许再跟小夜生气,他好歹救了丁家娘子,给你赚到了银子。”
“嗷。”那银子他自己颠了一大半回去。
“再说小夜脾气本来就是怪些,说话难听些,偏偏是喜欢什么,就欺负什么,真欺负坏了,他就跟自己生气。”
“嗷。”怎不见他跟你说话难听一些些?
“又再说他身子一直不好,浪费了多少花花草草的性命,你跟他生气,也不该跟那些不容易的草药们生气……答应我就‘呜’一声。”
苏唯故意趴地更低更紧些,探了手去挠白大花脖子底下,反反复复,慢慢悠悠。
“……呜。”
白大花心想我是想说“哼”的。
苏唯将他圈地更紧些,听风从背上掠过,身下却强韧温暖。
虽眼不见物,但心中风光无限。
峭壁环围,山岩停雪,再远青空如洗。
转眼间已到月亮谷小潭边。
薄冰轻结,仍能闻冰下水响。
大狐狸没待小林反应过来,便狠狠将他甩到地上,扬长而去。
幸而地上积雪,小林哥的屁股才没遭大殃,倒是新衣服“咚”又沾了半身雪,心里直喊疼。
小林爬起来一看,脸热地恨不得学小雀儿,倒头扎回雪地里去。
远处积雪大青石上,阿竹穿着翠绿描金对襟小袄,坐在小板凳上,旁边一只大木桶。他右手里执着长长竹钓竿,挂了饵伸进不知怎的凿出的一个小冰洞里;左手捂着肚子,顾自笑地如片发颤叶子。
苏唯刚刚从白大虎背上稳稳妥妥下来,耸了耸耳朵,低低喊:“有鱼了。”
“哈?”
阿竹急忙顺着钓竿儿看去,果真那口小冰洞里,泛起阵阵涟漪。
匆匆忙忙乱乱收杆。
一尾饿急的青鱼儿在空中画个弧,死死含着饵打到犹在发愣的小林胸口。
“啊?”
“嗷呜!”
身形未变的大山猫情不自禁,弓身,跳脚,对着鱼儿扑将上去……
阿竹哈着气提了桶过来,站在苏唯面前,不理旁边解不开乱糟糟一人一鱼一山猫,说:“苏大夫好。今日里冷,快请进。”
苏唯冲他微微笑,问:“你家唐小夜呢?”
阿竹瘪了瘪嘴,说:“他啊,还抱着小暖炉燃着暖香,舒舒服服睡着呢。您又不是不知道,这天气里面,他肯出屋一步才怪。”
“小唯~~~~”屋子里懒懒传出一声,“吱呀”却是唐小夜开了门,身上紧紧裹着幅大缎面绣繁花的艳丽棉被,又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迈出门,索性冲着苏唯这边摇摇手。“冻死我啦,快进来,快进来!”
苏唯让阿竹牵着,拾级而上。
那边注意到这边,大山猫一口吐了刚夺过来的鱼,站起来抖了抖毛,摇身一变。
白秋池小白公子手执折扇跟了过来,又因与那青鱼搏斗了一会儿,几缕头发无章法乱糟糟翘起,说不出来可爱可笑。
又可惜苏唯看不到。
唐小夜暗暗叹了口气。
阿竹反身关屋门,冲着抱着鱼躺地上的小林嚷:“笨蛋,你俩一块儿进来!”
一进屋唐小夜果真又蜷回了暖塌上,把苏唯拉在旁边,另一边挤挤挨挨好几个熏香取暖大手炉摆着。
是以这化雪天里,唐小夜的小窝儿缠绵着股淡淡的怡然花香,。
既然这被子颜色鲜艳俗丽,不似唐小夜常常裹在身上那一身利落黑衣,他又只露了一张熏得浮出点儿红晕的脸出来,倒是人气多了一些。
白大花想,乌鸦变了大花蝴蝶……不,蛾子吧。
唐小夜让阿竹端了热着的茶汤出来,冒着股老姜气一个个分了。
分完茶阿竹依旧拿起门边的钓竿,提着桶出门去钓鱼,小林自然屁颠屁颠黏在后面。
苏唯捧着茶碗,边喝边听唐小夜拉着他手,说些这山里面的家长里短,药里春秋,还必须得一一或微笑或附和了才行。
一会儿脸也发暖晕红了几分。
小白公子却对着面前的茶杯,一滴不沾。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自己趴在唐小夜的窗户前面,支了半扇仰头数外面飞过去的鸟儿,数会儿回头看看聊得欢快二人,看看小林再被阿竹提上来的鱼打到了脸。
“你可知道误食了胡蔓要怎么解?”谈了几剂方子,唐小夜莫名来了一句。
苏唯稍稍思索,说:“书中有记载,说胡蔓又叫断肠草,食之十二时辰内魂魄离身,唯有生山羊血可解。”
唐小夜剥了一颗花生,“咯嘣”咬下去,“若是找不到山羊血呢?”
苏唯摇摇头,“我才疏学浅,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塞回去。”
苏唐二人一愣,半天才发现是托着腮的山猫公子在说话。
“这怎么塞回去?”唐小夜穷追不舍,被子滑下来,露出黑绸里衣领子,白花花的颈子,很好咬。
小白公子白他一眼,慢吞吞说,“等你吃了我再告诉你。”
“你!”唐小夜从暖塌上跳下来,就要冲过去,幸亏苏唯牵着他的蜗牛壳子——大花被子,唐小夜舍不得暖和,忍气吞声坐回去。
苏唯也好奇,问:“如何塞回去?”
小白公子答:“妖怪的法术,不足为道也。”他若有所思,“这塞回去的也不是原来的,再快也会损了一魂一魄,一些前尘往事,都是过眼云烟了。”
他说完,三个人都默默。
唐小夜叹息下,接着问苏唯:“那小唯,你听说过点睛草么?”
苏唯稍稍一震,垂了头,竟是说不出话来了,呆呆转着手里面的茶碗。
小白公子急问:“那又是什么?”
唐小夜反击:“远古大夫的胡话,不足为道也。”
“你!”
“你什么!”
苏唯低低的声音加进来,“世上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呢?分明就只是传说罢了。”他朝向唐小夜的方向,估摸着拍拍他肩膀,笑笑,“早知道你出去给我找那个来着,别去了,也不是……没试过……没有什么用。再说累坏了你我心疼。”
“我……”唐小夜一时之间说不出什么。
三人之间再次默默。
直到阿竹拿着后院儿挖的些菜,小林拎着水桶,进得屋来。
温酒暖锅,几人团坐,野鸡汤混了特别的药材和香料,不一会儿便滚了浓香出来。
阿竹和小林争着将食材投进锅里,又争着捞出来。
唐小夜不着急,贪着手里面的杯,悠哉悠哉啜着酒,时不时逗引小林白大花吵吵小嘴。
苏唯并不阻止,反而乐得享受。
小白公子忙里偷闲,光捡着肉捞,捞起来放到苏唯盘子里一半,放到自己盘子里一半。
苏唯趁它筷子过来,拿自己的敲了敲他的,说:“吃菜。”
“你让他吃菜?小空山的白老虎要吃素?你说他就听?啧啧,吃成了菜绿色可惜了这一身毛皮。”唐小夜摇摇头,“不如现在给我,让我围着取暖。”
“这个……”不知是暖,还是醉,苏唯脸儿红红,若有所思。
小白公子瞪他一眼,磨着口中菜筋,当那是唐小夜脖子。
月亮谷洋洋洒洒又飘起了雪,只是这一屋暖意融融,有如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