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章二 梦里奈何(1 / 1)
泥潭中一片狼藉。
云岐跛着一条腿,口中叼咬着草搓成的草绳,用肩膀做支力,拖拽着一条死了半响的水蚺。蚺身上鳞片破损,伤痕累累,血和着泥散发出古怪腥恶的味道,让四下窥探动静的其他水蚺不敢妄动。
他右手上覆缠着木枝,只能靠左手。左手手掌间咬痕穿透,血污糊上了泥和药草。他每拖一段都需停下调息,因为身上颤锁着的玄深铁链沉重繁多,他旧伤新伤数不胜数,根本快不起来。
把干掉的水蚺扔堆在一起,他蹲在靠近草岸的泥潭里,往嘴里送了个肉条。腥味的蚺肉坚韧,真是难吃又难咬,他嚼得很慢却很认真。
因为这几近半年的时间里他都是靠这个活下来的。这里连清水都没有,他只能等着雨天用自己捏烧的简陋土罐接上一点点,平日喝得几乎都是蚺血。
也幸亏这是玄云宗珍养的水蚺,他连血带肉的吃了半年,原先的刀口和掌伤都愈合了,除了右手的筋脉断得彻底难再痊愈,就连他身上的冰蛊都被遏制了几分。
就是玄深铁链无利能斩,把他像头兽一样的锁圈在这里。
在云岐看来,这半年比他前半生还要刺激。
真他妈的刺激,被自己嫡传弟子下了冰蛊打断筋骨上了锁链扔到禁地来喂水蚺,这太他妈的刺激了。
他舔了舔苦涩腥味的唇,索性倒躺在泥潭中。
“四十九,四十九,这他妈的什么烂地方,养得长虫都这么难缠。”他自言自语,对堆积水蚺肉的地方皱眉。“四十九条,这么多肉,全赏给你们自己好了,省的三天两头来烦老子。”
“连十六天不下雨,老天你也敢踩老子一脚?”
“老子当初怎么不去南域搞个禁地来养这些东西,天天供清水,天天让阿溪来……”
一直自言自语的人突然打住,一时间寂静下来。
他躺在泥泞中,肃然了痞气嚣张的脸,望着苍白的天幕发怔。
阿溪。
他伸手在空中虚虚地描画这个名字。
这是他残剩的、珍惜的、仅有的生望。他想见见他,哪怕被干掉都无所畏惧。
他在这里每日发疯的想见他。
“老子就是喜欢男人!”云岐突然喊扯出声,像是宣泄过去那些被深埋,被强克住的情绪和心思,他恶狠狠的指着天,“老子就他妈的是断袖!”
“天下算个屁,玄云宗算个屁,天算世家算个屁!屁!都是屁!老子就是看上了花溪,就是想上他!”
“天道命算是什么,你个王八蛋!”
“……老子后悔了!”
云岐喘着息,躺在泥泞中狠狠的砸溅起泥浆。眼中桀骜如狼的亮光逐渐黯淡下去,他手覆在眼上,在心底告诉自己。
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是他板住花溪的脸灌下绝尘水,是他冷笑的说厌恶男人,是他亲手教会花溪情字的虚无和欺骗。
也是他亲自送他站上天道命数的神坛。
如今他在这里,狼狈枯槁的老去。
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来不及了。
他翻身埋住了脸,深深的疲倦。泥潭腥臭,他在其中,就像是过去深陷的命数和肩负,他从来没有逃脱过。
却如此结局和疲累。
沉沉的倦意席卷,云岐告诉自己,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任由睡去,再去梦里寻次当年。
***
十二年前的水乡南域。
清润的石板桥随处点缀在碧色的溪河上,涟漪荡漾着南域的钟秀婉约。这里带着种含雅的矜持,在举手投足间向世人展示百年繁华的水乡名雅。
风过时家家檐下叮当,都悬挂着檐铁马,这种南域特有的平凡风铃。
一座酒楼面朝长街背靠碧河,里边正座无虚席,人人都聚精会神的听着说书名家郭先生的快语。
“哎呀各位客官,今儿日头明朗风和畅惠,正适听南域人杰的好时候。咱南域正临帝都,右联东地,左去西疆,可是整个大成正真的灵气地。正道是‘数波碧色痕无际’,真真是人杰地灵的宝乡。现在论咱大成风流,除了那西云狂的云岐小尊上,当数我南域天算世家花家的大公子。”郭先生眉飞色舞,“这花公子单名一个溪字,自幼神慧非凡天人之姿。花家那是天算世家,推演天命当时唯一,论起奇才命数,还得当属这位大公子。”
“花家寻常的弟子到弱冠之年方能推演天算得知天命,可这大公子了不得,年及十三就可独自开盘推演。嘿。”郭先生手中的惊木一拍,“这大公子每每开盘推演,几无不准,就是圣上都曾慕名拜访,这真当是‘奇世公子才斗天’,非凡嘞!”
这正说得唾沫横飞,满堂听得摇头晃脑无限神往,忽听那楼上一人肆声大笑。
郭先生一口没缓下来,憋红了脸,“客官笑什么!”
那楼上阑干,一腿曲踩栏的背刀男子醉眼遥指。“不好不好。”
“什么不好?”
“你不好!”
郭先生憋着气抖了抖胡子,“这,花家演算天命本就是名响大成,哪里不好了?”
“那你说,花家人都什么?”
“花家人都无情无欲无痴念。”
那男子摇头,丢抛开酒杯,半眯朗目,“无情无欲无痴念,这倒比玄云宗还像个神仙。不过。”他恶劣的掀唇肆笑,“老子不信。”
郭先生的胡子又抖了抖,“你这人!”话还没完,栏上的人已经凌空掠下,先生只觉得胡子被人轻拽扯起来,一双桀骜不驯的眼直在面前。
“老子不信,所以要亲自去瞧瞧,瞧瞧这个花溪有没有这么神。”
紧接着先生周风一动,那人已经滑蹿到先生身后,拎着两坛好酒踏窗掠走。
郭先生的胡子这次抖到停不下来,憋红的脸快要哭出来,大嚎一声,“抓贼啊!”
酒楼里才惊醒的一阵兵荒马乱。
云岐出了酒楼,寻了处安静地喝了一坛酒后舒服睡到黄昏。另一坛酒被他用来和乞丐换衣裳,看着天色正好,他弹了弹乌黑的衣襟,肆然着眉眼直去花家。
“这么高。”他在花家的外院墙外敲了敲厚实的墙壁,“是他妈的防贼还是防鸟。”嘴里说着,身却已经顺着墙角凌踏掠起,稳稳当的过了墙头直翻倒进去,顺着茂密的花丛就往里潜去。
这时日近将落,云岐在偌大的花丛中摸索了半响,才找到路。顺着若隐若现的路往外走,却听见外边有人说话的动静。
“大哥……啊。”有人低低的啜泣,最后那个啊字实在是……叫的缠绵悱恻。
云岐轻轻拨开花簇,看见外边的情形。
花树繁复,低低层次的美感,中落一矮亭,亭外还有一石桌。本该是极为诗意的美景,现下云岐却在心底极不正经的打了个口哨。
淡色袍衫的挺拔公子正把另一个俊俏少年按在石桌上,做什么?云岐笑得痞气,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至少在他这里看去,就是不怀好意的事情。
天算世家啊,这么够劲?可比他玄云宗有趣多了。
“大哥。”被按的少年红了眼眶,含泪的小摸样格外楚楚。“我说的是真的!”
淡衫的公子没作声,手下撕他衣衫的动作更加狠,吓得他惊叫一声欲哭无泪。“大哥大哥!你别这样,这样舅舅看到可有我好受的。”
花溪被弟弟耍赖的把戏弄到没有耐性,清冷的眉眼无澜,手下的动作不停。他今日醒后寻不到自己的天命星盘,想就是幼弟偷去玩了,现下逮到人了哪那么容易再被骗过。他手上劲道一狠,衣衫破裂的声响清晰,他手跟着就顺下去,找弟弟怀中藏着的星盘。
那边云岐眉上一挑,眼中明亮灼灼。
什么撕衣近搏兄弟乱来的情节,太他妈的刺激了!
“啊!大哥!”少年突然哀嚎一声,抱住花溪的胳膊,哭丧着脸,“我给你,给你给你成不成!”
云岐轻挑的打了个口哨。这词说的,很猛啊。
花溪无澜的眉眼不动,只微微松了手,意示他速度。
少年先前被他揍得狠,抽抽嗒嗒的几下脱了自己的外衫,就往里衣去摸星盘。
花溪抱肩等着他。
哪知少年突然狡色一闪,人已侧翻个筋斗,滚蹿进花树的另一侧,不要命的撒腿就跑,“借我玩几天啊大哥!”
花溪眼中怒色,低骂了声混小子!
身后传来人看好戏的肆笑,还带着没收尽的轻挑。
“诶。”那人痞气的拔开花簇,看着他的目光桀骜而直接。“人都跑了啊公子。”那双明亮的朗目微微上扬起下颔,“您看我怎么样?”
花溪回首皱眉,看见云岐一身乞丐模样,眉间皱得更深了。“向善堂不在这里。”向善堂离这里距离着实不远,这个乞丐是怎么跑来的?
乞丐被他这么一问,才像想起什么,干笑的垂了目光,欣长结实的身形都刻意弯曲缩起。“啊,公子啊,小的迷路了,不然您给指个路?”
花溪觉得这个人有些奇怪,“你是向善堂的人?”向善堂是花家专门设立给乞丐的。
“不是。”云岐弯着腰笑得殷勤。“小的是大公子身边的人。”
音落他就看见对面的淡衫公子古怪起目光,眉间皱的更深了。
“大公子身边的人?”
云岐察觉不妥,正想着怎么说,那公子已经笑似非笑的接下去。
“我没见过你。”
那个原本畏畏缩缩的乞丐突然抬头,又露出那双亮冽的眼,目光中的兴奋就像是狼遇见了兔子。花溪皱眉要退步躲开,那人已经怪叫着扑来,将他按压在身下,滚到在花簇中,在他眼前恶劣的笑。
“花家嘛,到还挺有趣。”对方放肆的手指捏在他颊边,手指的主人热情道:“小阿溪,久仰了!”
花溪无澜的脸上终于变色,他额角突突的跳,被捏的乌黑的颊边动了动,咬牙切齿。“滚、远、点!”
滚远点!
云岐终于光明正大的打出口哨,两只手一起揉捏在花溪清冷气质的脸上。
“再说一遍,太够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