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四十一(1 / 1)
姜云雨静静趴在桌上,头枕在一只手上,就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夜晚,他等待晚归的白清恒支撑不住困得先睡着了。一身红色的绸衣挂在略瘦的身体上,沉寂的波纹和褶皱显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美感,乌发红衣以及一双如玉的赤足构成了整幅画面,这本该是一幅极艳丽的画面,只除了画中的美人已经死了。
若是姜云雨魂魄尚存,这时他定会懒洋洋勾起唇角叱道,他姜云雨就是死了那也是一具艳尸。
陆九庭忐忑不已,他不知道怎么和白清恒交代,对方走的时候还活生生的,没想到回来时却变成了一具尸体。他现在总算明白姜云雨那句话的意思了,多多包容……这真是要逼死自己。
“少主。”陆九庭轻声道,似是不忍心惊醒身边的男人。
白清恒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声音,一道血痕从左肩蜿蜒至指尖,但他似乎并不在意。血色染湿了半边白衣,看上去与姜云雨身上那件遥相呼应,仿佛拜堂一般。他好像也发现了这滑稽的景象,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陆叔你出去吧。我有话要和他说。”
“少主。”陆九庭愈发惊恐,生怕白清恒受了刺激一个想不开做出点什么。“姜先生他已经……”
白清恒朝他摆了摆手,陆九庭不甘心退了出去,关上门的瞬间他依稀看见白清恒俯下/身将姜云雨的尸体抱进怀里。
白清恒摸了摸姜云雨的脸,不小心将血迹蹭在对方颊边,又小心翼翼拭去。这样一番动作,反倒让尸体惨白的肤色染上些许颜色,好似姜云雨还活着一般。“苦肉计恩?”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像是撒娇一般。“本来还想做些什么好让你心疼我,没想到你动作更快。”白清恒按了按左肩的伤口,一时间血流如注。
男人将头搁在姜云雨的肩上一动不动,搂住尸体的手微微颤抖,“为什么?”
“你从前说过若有一日自己死了,必将躲到心爱之人看不到的地方,只让人记住你最美的样子。”白清恒神色一黯,“是不爱了吗?”
男人解下姜云雨腰上丝绦珠串,那只青瓷药瓶里已经空了。“果然是□□。”白清恒吻了吻姜云雨的唇角,“我送你的药瓶,你怎么舍得用来装断肠□□。”
白清恒吻了吻他,将两人的发丝缠成一个死结,用佩剑割断头发塞进药瓶中。“有件事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入山捉了一条萤鱼。”那日鱼缸打碎后姜云雨惊慌的表情犹在眼前,白清恒如此机警的人怎会发现不了其中异常。在搞清楚萤鱼的用处后,他亲自入山又寻到一条,其中艰难不必多言。男人的目光满是宠溺,“所以你最好不要假死骗我,不然我会很生气。”
翌日清晨,一张熟悉的娃娃脸出现在白家落脚之处。白家侍卫还记得这人是秦山派中的大夫,此时出现不免有些可疑。侍卫忍不住多看他两眼,娃娃脸的青年相视一笑,笑容让人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侍卫摇了摇头,分明是一个人怎么给人的感觉不一样呢,一定是看花眼了。
“你来晚了。”白清恒抱着姜云雨的尸体坐在桌边,裴阎瞄了眼姜云雨胸口的暧昧红痕,看向男人的目光意义深长。
“白少主也没闲着。”
“东西带来了没?”
裴阎打开随身携带的食盒,里面是一碗冒着热气的鱼汤。
“怎么少了一截尾巴。”冰冷的目光刺得裴阎有些不自在,他耸肩道,“雁过拔毛,收你一条鱼尾当诊金不为过吧。”见男人面色不善,娃娃脸的青年又说道,“你放心,不影响药效。”
裴阎注视着白清恒小心翼翼将萤鱼汤喂进姜云雨嘴里,忍不住冷嘲热讽,“我只听说萤鱼能解百毒,没听过也能起死回生。”
白清恒捧着姜云雨的脸,面色沉静却难掩期待。“那能不能解假死之毒?”
裴阎窒了一下,“你心眼真多,活着的时候不好好待我师弟,死了还要被你算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姜云雨的尸身没有任何变化。白清恒的眼神渐渐黯淡,最终仿若一潭死水,照不进任何东西。
裴阎百无聊赖拍了两下巴掌,“这回信了?我师弟死透了。”他掰着手指向男人讨要报酬,“特意跑这一回你给我什么好处?好歹也是为了我师弟,给你打个折好了。”
“滚。”
白清恒轰走裴阎走出房门,门外早有一群人候着,一见他出来了立刻围了上去。
“少主,如何?”陆九庭小心翼翼,生怕刺激白清恒。
白清恒垂下眼眸,眼下有一片淡青色的阴影。“他无亲无故,我想让他入祖坟,以后和我葬在一起。”
立刻有人跳出来反对,白宁勃然大怒,“少主莫要被那妖精迷了神智。他一个小倌怎配进我白家祖坟。”摄于白清恒的目光,嗫嚅道,“看在他痴情的份上,最多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
“既如此,那就把在下也一起葬在山明水秀的地方。”
“少主你什么意思?”陆九庭猛然反应过来,白清恒话语间威胁的意味太过明显。
“各位另请高就。”白清恒闭了闭眼,抱着姜云雨离开。“白家家主我不做了。”
人群中几个年纪颇大的长辈一时经受不起这份刺激晕了过去,白家上下顿时乱作一团。不少人喊着已故白家主的名字,嚎哭成一团,似是感慨白家家门不幸。
“我说过想带你回家看看。”白清恒轻声道,“我从不食言。”
白家最后还是妥协了,比起失去白清恒这个继承人,让姜云雨入祖坟这件事好商量多了。当白宁宣布白家的退让时,似是在白清恒意料之中,对方回以一声冷笑。
“哥。”白雁帼小声嗫嚅着,她两只眼睛通红,活像一只兔子。“人死不能复生……”
白清恒的目光这时才落在她身上,嘴角微微下撇,似是觉得太过刺耳。
白雁帼被他一瞪,准备好的安慰之词反而说不出来了,两眼一红低头擦拭起眼泪。“都是我不好,要是我不乱跑。”
白清恒摆了摆手,男人神色如常,背脊挺直衣衫纹丝不乱,却无端透出一股萧索的气息。“你的事我不想管了,爱嫁不嫁。”
白雁帼哽了一下,瞪圆了眼睛像是看见了什么怪物。她唯利是图不择手段的亲哥也有放手的一天?
白清恒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对方脑袋,“别像我这样算到最后都是一场空。”
白雁帼又弱弱唤了几声,估计是受到了不小的刺激。白清恒反手给对方一个暴栗,“你以为我还不如姜云雨疼你?”
陆九庭推门而入时瞧见的就是这幅画面,他瞧了眼龇牙咧嘴的白雁帼,眼角染上些许笑意。“少主。”如今白清恒已是白家家主,但老习惯依然改不过来,或许在陆九庭心中他仍希望对方是野心勃勃的白家少主,而非如今死气沉沉的白家家主。“有人来了。”
姜云雨死讯传开之后,江湖上前来吊唁的人士不少,姜云雨这小子做人虽然不积口德,但确实不负神医的名号救治病人无数。白清恒只当又是某人救过的病人来访,点了点头打算让陆九庭去招待。却见陆九庭神色有些复杂,站在原地没有动弹,“是惊弦公子萧宿峦。”
身后传来一声低呼,白雁帼连忙捂住嘴,惊慌地看向两人。“他来干什么?莫非是来寻仇?”萧宿峦和姜云雨的关系江湖上人尽皆知,如今姜云雨死在白清恒手上,难不成真的是来给好友报仇的?
“哦?”白清恒声音低沉,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味道。“求之不得。”他站起身,携裹着浓烈的杀意走出门外。
白雁帼和陆九庭对视了一眼,紧随其后冲了出去。仅仅数步之遥,两人赶到之时场面几乎不可控制,白清恒和萧宿峦已经缠斗在一起,剑锋扫过之处飞沙走石。白雁帼心中一跳,正要拔剑阻拦,却被一把剑拦住。
“白小姐万万不可。” 拦住她的是一个长相俊秀的年轻人,那人一只手拦住白雁帼,脑袋却跟着白清恒的方向转动,目瞪口呆不自禁张大了嘴。“我的老天。萧萧动真火了。”
白雁帼见他身穿镖服,面容俊朗,心中对这人的身份大概有了猜测。一身镖服又和萧宿峦混在一起,不是龙威镖局的少镖头左无华又是谁。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什么萧宿峦动真火,没瞧见她哥一副要剁人的架势吗。“左大少这怎么回事?”
左无华观摩着这场难得一见的打斗,心不在焉回复道,“一言不合打起来了。我长这么大没见萧宿峦发过这么大火。”他话锋一转,磨着牙说道,“不过这小子是欠揍。连老子都想揍他。”
白雁帼不满地咳了一声,这怎么说话呢?左无华自知失言,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继续打量起这场比试。这实在太难得了,以白清恒和萧宿峦如今在江湖上的地位不知多久没有如此正正经经酣畅淋漓地和人打过一场。这两人同是剑法高手,却在路数上走的是两个极端,萧宿峦极端繁琐华丽,白清恒化繁为简一招毙命,一时之间两人竟难分伯仲。
“这,怎……怎么办?”白雁帼看傻了眼,从女人的角度来看她更喜欢萧宿峦那套漂亮的剑法,剑光如同银花一般暴涨开来,十分好看。更何况萧宿峦一张脸长得能迷倒万千少女,风度翩翩贵气逼人。从情感角度上来看,她当然希望白清恒能赢,正在她纠结不已的时候,两个人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收剑停手,只见萧宿峦说了句什么,右手运起一掌,白清恒不躲不闪硬是接了下来。
白雁帼惊叫了一声,朝她哥扑了过去。白清恒皱眉,朝对方摇了摇头,萧宿峦那一掌力道不轻,费了一番劲才将体内翻滚的内力安抚下来。
“萧公子,你这是何意?”白雁帼什么时候见自己哥哥这么委屈过,眼泪差点没掉下来,扭过头质问道。
萧宿峦懒洋洋坐了下来,他似是畏寒,一坐下就披了件靛青色裘衣,衬得白皙肌肤如玉一般,当真是公子无双。他瞥了眼桌上茶杯有些看不上眼,用食指敲了两下桌子,左无华立刻颠颠地捧着一个粉青色冰片茶盏凑了上去。白雁帼看得气结,江湖传言萧宿峦乃是京城名门之后,今日一见那骄奢淫逸的模样果然不假。
“吊唁故友。”
萧宿峦果然脸皮厚的很,一上门就把主人家痛打一番,这种吊唁方式闻所未闻。他捧着茶盏悠悠喝了一口,目光兴趣盎然地落在白雁帼身上,觉得自己看见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大概觉得好玩,朝小丫头笑了笑。
白雁帼被他看得脸都红了,词不达意说了几句套话,磕磕巴巴讲不利索。
萧宿峦歪着脑袋,笑得慵懒,“我是来带姜云雨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