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十五(1 / 1)
姜云雨和白清恒走进隔壁房间,入眼便是佝偻着坐在椅子中的不安男子,对付这等三流角色甚至不用捆绑,只消恶狠狠瞪上几眼,陈老三就如鸡仔般乖顺。姜云雨嘲讽一笑,看向房中少年,少年衣衫不整蜷缩在角落里,睁大的眼睛里透着惊恐无助,一屋子的侠客都把他当做空气,竟无人朝他看上一眼。
姜云雨眼中讥讽之意愈加浓厚,他垂眼盖住眼中情绪,再抬起头时又是平素玩世不恭的模样。“这么个娇滴滴的小美人,你们也忍心仍在边上不管死活。”
有几个与他熟稔的侍卫闷笑道,“姜神医这般怜香惜玉,我们少主可都看着呢。你不怕?”
姜云雨撇嘴,一条腿跪在床沿将那少年从角落里抱了出来,少年被凌虐多时又受了惊吓,在他怀里抖个不停。姜云雨低声哄了几句,也亏他皮相过人,少年瞧得痴迷这才逐渐冷静下来。
白清恒从姜云雨身上收回目光,示意属下不必在乎那两人尽快动手。陆九庭对廖芝都道,“廖公子,你看这是不是当初卖你藏宝图那人。”
廖芝都定睛看了一眼,立刻嚷嚷起来,“哎呀,我的三百两。就是他!”
陆九庭皮笑肉不笑,“廖公子放心,老夫这就让他都吐出来。不然缺一指就要变成缺两指,缺三指,说不定还会没有指。”在陈老三惊惧目光中,拔出腰间佩刀,室内映出一片银晕。
白清恒在边上旁观,目光划过陈老三青白面容,陆九庭这出双簧唱得精彩纷呈,他却觉得索然无趣,反而将姜云雨如何温言安慰,如何诊脉治疗收进眼中。又见姜云雨递给少年白瓷药瓶,他眯了眯眼,觉得这场景莫名熟悉。
“哎呀。”姜云雨看完病人,笑眯眯站起身见到两腿瘫软的陈老三,朝陆九庭嗔怪,“怎么都问完了,也不留给我玩会儿。”
陆九庭哈哈大笑,陈老三两股战战。
姜云雨把玩自己压袍用的小药瓶,慢条斯理道,“陆叔莫要小觑,医毒本是一家,在下也有不少肠穿肚烂的□□。”说罢津津有味介绍了几种,听得陈老三两眼发黑后背湿透。
“我招!我招!大侠饶命!”陈老三吓得屁滚尿流,不用几句话便全招了。原来此事另有幕后黑手,陈老三只负责将那人画的图卖出去,卖出的银子五五分。他原本并未将这当做大生意,后来看藏宝图实在好卖,便想甩了那人自己独吞一半银子。小乞丐捡到的就是陈老三用来临摹用的草图。
“那人现在何处?”
陈老三连连摇头,见陆九庭又要拔刀,吓得屁滚尿流,直叫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人姓黑,道上都叫他黑老爷。每次有新图都是他单方面联系我。”
白清恒若有所思,“那人怎么联系你。”
“他他他……”陈老三牙齿打颤,“每次都是半夜出现在我家,像鬼一样悄无声息。”
在场几人纷纷蹙眉,唯有姜云雨还是一副笑颜,“这样看来,我们完全找不到那人咯。”
陈老三咽了咽口水,难怪世人常说蛇蝎美人,也不是没有道理。“大,大侠……只要我看见他,就一定能认出来。”
“哦……”姜云雨拖长了音调,“那你知道他长相?”
“不不不,黑老爷每次都以面巾覆面,我并不知道他长相。”陈老三眼珠一转,露出市侩独有的精明,“只要各位留我一条性命,我定能帮各位找到他。”
陆九庭冷哼,这小子居然还有心思跟他耍花腔,正要拔刀再次恐吓一番,白清恒突然对他使了个眼色,他只得作罢。“你可知道你卖的是什么东西?”见陈老三一脸迷茫,又恨铁不成钢道,“那黑老爷平素有什么喜好?”
这回陈老三答得很快,几乎是流着口水说的,“当然是喜欢美人。”
陆九庭抬手就给了对方一巴掌,陈老三捂着腮帮哀嚎,“还喜欢作画。我只知道这些,大侠饶命啊!”
“我怎么觉得问他都等于白问。”姜云雨摸着下巴,“既然如此,不如我们送个大礼给黑老爷。”
“……一个会作画的美人?”几日后,文月坐在桌边嗑着瓜子聊起此事。他是被陆九庭从拥翠阁请出来的,估计是见姜云雨难得有个朋友,特地让他来陪人聊天,文月也乐得接这轻松差事。姜云雨停下手上的活,不怀好意打量,“说来我们文月也是个大美人,要不……”
文月斜睨他一眼,用瓜子一枚枚砸他,“臭小子你少拉我进火坑。你瞧我才来你这几回,腰上胖了一圈。”他摸着自己的腰欲哭无泪。
姜云雨头也不抬捣他的鸡饲料,“胖点好,姜公子喜欢。”
文月伸手拧他脸,“你这张嘴啊。白公子是不是被你哄得七荤八素。”
姜云雨苦笑,刻意转移话题,“你今天药还没喝。你身子亏得太厉害要慢慢调理。”
文月之前从陆九庭那里听说了姜云雨身上的奇遇,从前互相扶持的伙伴如今竟成了名动江湖的神医,不禁生出造化弄人的感慨。他欢场送迎多年,磨练出一颗玲珑心,也看出姜云雨和白清恒之间的尴尬,叹了口气安慰道,“我看他嘴上不说,其实心里还是很在乎你的。”
姜云雨只是笑,笑中有难难言苦涩。“我去煎药。”
文月见他扔下自己一个人,不由瘪嘴,托腮坐在桌边直叹气,真是不让人省心。无论时间地点如何变幻,身边的人来了又去,姜云雨唯独是那个最让人放心不下的。有的时候他真是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有那么多面,他却偏偏迷恋对方隐藏在最深处的脆弱。胡思乱想之际,从门外进来一个人,文月没有武功,直到对方走到面前才意识到房里多了个人。他诚惶诚恐起身行礼,居然是大金主来了。
白清恒似是没料到文月回来了,淡淡扫了对方一眼。文月极会看人颜色,立刻柔声解释起来,白清恒这才点了点头开口道,“陆叔费心,有劳文公子了。”
文月这才偷偷松了口气,肩上大石仿佛落地,这白公子果然气势慑人。屋内两人相对而坐实在尴尬,他在心里将溜没影姜云雨骂了一遍。幸好本身做的就是卖笑行当,虽然觉得有点不自在,依然绽开笑容柔声说了几件与姜云雨有关的趣事,白清恒一张冰雪雕筑的面孔才稍有些人气。
说着说着,文月突然咦了一声,似是灵感突至。他用一根手指敲着额头笑道,“你瞧我这记性。先前小雨提起的时候我就该想到的。白公子可是要找一个会作画的美人?”
白清恒目光落在他身上,示意他讲下去。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白公子怎么没想到身边人?”
白清恒明白对方意思,微微皱眉。遂想到拥翠阁那幅墨竹图,功力意境均是上乘,作画时姜云雨才几岁?“拥翠阁教导有方。”
文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教导有方?”语气颇为嘲讽,“那老毒妇教我们琴棋书画不过是为了卖个好价钱。又不是世家公子,能识字吟几句诗就不错了。”反正也没人上南馆是专程吟诗作对的,但姜云雨不一样,他目光落在远处似是在回忆,“只有小雨不一样。”他定定看着对方,“小雨刚到拥翠阁的时候,阁中就已经没有先生能教他了。” 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直至今日文月从没见过别的孩子像年幼时的姜云雨这般厉害。拥翠阁里的教书先生有的是久不中第的酸儒,有的是缺少盘缠的年轻考生,书生偷偷在妓/馆教书营生这种事在南江城中很是常见。奇的是姜云雨区区总角小儿竟时常能将先生辩得哑口无言,文月眼角眉梢俱是笑意,看着老神叨叨的先生吃瘪算是他童年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他从前家中是做什么的?”江湖传言,鬼医姜云雨少时家道中落被卖入欢/馆,后遇高人传其功力医术。修习数载出山恰逢妖妇杜秀云以断芳魂□□肆虐江湖,在制出独门解药后名动江湖。至于姜云雨身世如何,江湖中却鲜有人知,就连白家都查不到,姜云雨平时也不曾谈起。如今想来,白清恒顿觉有些蹊跷。
文月摇头,“小雨从不爱说,你别看他总是没正经的样子,其实犟得很。只知道从前家里好像是做官的,后来不知怎么就到这龌龊地方来了。”
白清恒闭了闭眼,向一直跟在身边的暗卫比了个手势,这个人总是给他惊喜,到底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
“怎么?趁我不在说我坏话?”姜云雨端着一碗药出现在门口,他眉梢微挑,宽衣素袍难掩风流之意。
文月笑骂道,“祖宗,我哪敢啊,你都野哪去了。”
姜云雨放下药,白花花的手指摊开在他眼前,“替你煎药手上被火撩了个水泡,你瞧。”
文月瞅着有些心疼,“放着好好的小厮不用,自己去煎什么药。”
姜云雨笑了,“你亲一下就好了。”分明是轻佻的话语,他做起来却无比自然,衬着艳丽面容,看得人心里砰砰直跳。
唯独房中两个人不吃他这套,文月瞪他一眼一张脸阴沉得像后妈,“明明自己就是大夫,还不快找些药膏来涂。”姜云雨被他骂得头大不已,赶紧随手处理了一下,文月这才又恢复了弱柳迎风的病美人模样蔫蔫靠着桌子。这时白清恒示意姜云雨到他身边,捉住那只手凑在唇边吻了一下,姜云雨耳尖微红,任凭文月在边上促狭挤眼。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姜云雨抽回手,强压下心头悸动,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你先前不是说要会作画的美人么?”文月呷了口茶,不再取笑好友,“你忘了你自己吗?”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