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一百零五)最后的最后(1 / 1)
做好决定的那天我悄悄地跑到程译然的碑前,把眼前那一捧捧在细雨中绽放的鲜艳欲滴的洁白鲜花往一旁拢了拢,在相片正中央放上我送的。我的目光在鲜花的中心处定住,他看上去是那么年轻、英俊,连目光都是炯炯有神的。分手之后我其实都没有好好看过他的样子,现在终于可以了,手指忍不住地划上他上扬的眉头,然后略过长长的睫毛、眼睛和挺拔的鼻子,想象着如果时光倒流,这幅面容是必定带着纯真的笑容和青涩,不似现在这般睿智而深沉,有时候还会带着恶作剧后的微微嘲弄。
可惜,没有如果了……
这时天空的细雨逐渐大了起来,他的画面在斜风细雨中渐渐模糊,我不忍心看到他流泪的脸,于是把我的伞放在墓碑上想象着为他遮起一片晴空。水流慢慢汇聚一点点在我的面部洒落下来,我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了。
我拿出随身携带的小铲子,在旁边的泥土松软处挖了个小坑,黛玉葬花般把那盒承载我无限青春记忆的巧克力盒深深的埋入了土壤,然后轻轻地抚平。和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液体,灌溉着眼下这些柔软的泥土,不知道来年,会不会开出一地的野草和鲜花,然后面朝阳光,春暖花开。
我的脸慢慢靠近他的,喃喃的念叨,“我要走了,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从今往后就让这些美好记忆一直陪伴着你吧……”
下山的时候,在漫天珠帘飞舞的细雨中,我恍惚看见A6在不远处的半山腰停靠着,车身不断被雨水冲刷着,车窗的玻璃半开,看不清的模糊画面。
我站在山脚回望那快要消失在暮色与薄雾中的山头,仿佛已经是两个世界,就像王母娘娘划下的金簪,硬生生的将今生的我们彻底隔开。
几天后我对家人说我要去旅游了,要离开宁波一段时间,去一个个我所向往的城市快活的旅行。我话还没说完老妈就打断我,她说挺好的呀,出去散散心也不错,你……要去哪?我能够听出她语气里极力硬撑的隐忍。我忍住又要哽咽的声音轻松迎声道,第一站,云南虫谷,第二站龙岭迷窟,还有好多好多要去的地方呢,你们多保重,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老妈看着我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什么虫谷,迷窟的,等什么时候想家了,想回来了咱再回来。我表面上点点头,心中却是一片茫然……回来?那将是多久以后的事情?
我把行李收拾好的那天重新回到了我的北仑小窝,客厅里,厨房里,卧室里,到处都是已经枯萎了的香槟玫瑰,这是有多久没有打理过了?以前的她们对我而言简直是我的心头肉,除了精心的换水、修剪枝叶,每天还要看上几眼,现在望去平添的不过是丝丝嘲讽而已。我一束束地抽离竟毫不留恋的投入了垃圾桶。
这里过不了两天就要入住新的房客了,在我决定离开的时候,就已经确定要把它租出去了。房子由中介公司挂着,半天就找到了主人,我原想这房子我价格开的挺高的,估计一时半会还找不到合适的租客,还想着让中介公司帮我留意着,没想到这么快就租出去了。这里的设备应有尽有,但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每季度时间一到房费必须准时打到我的个人账户上。因为我不打算再踏入通亿公司半步,连辞职手续都没办理就无声消失了,现在没有工作,也不打算再当啃老一族,更不愿开口向身边的朋友借钱,所以我才会利用这房子在北仑的优势地段抬高了价格,谁让我还是滚滚红尘中要张嘴吃饭的一位俗人呢?
老鹰一直给我电话,我都没接,最后我接了一个,她说听干妈说你要去旅游了?我说,是的,抱歉了,也请你和花道说声对不起,我们四人的旅行终究是不能成行了……我现在去机场,我要走了,你别来送我,我怕见到你后我又要改变主意了。老鹰在电话里立刻就哽咽了,她说,你去什么虫谷,迷窟啊,你又不是专业倒斗的,万一碰到大粽子怎么办?我强笑说,没事,我这有黑驴蹄子和糯米呀。老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怕等你回来时,我就……我说不知道,保重,然后就把手机挂了。这个时候我和她已经不适合再见面了。
虫谷,迷窟……我自嘲的笑笑,没有一个人知道我要去哪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最终会在哪里促足……
我上了计程车,麦麦打来电话。她什么都没多说,只是很简单地埋怨了句,所有的事我都知道了,到现在你还不愿意给我面见吗?见我没说话,麦麦又问,你几点的飞机,我去送你。我说,一点多,去西宁的航班。麦麦惊呼了一声,那么远,没再说话。
我和麦麦坐在机场空旷的候机室里,眼前遍布拖着行李来来去去的人们,他们都是有着自己的方向的,匆匆地起飞,匆匆地下降,带走别人的故事,留下自己的回忆。可是,我的方向在哪里呢?我突然想起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我也是离开宁波,那个时候我无脸面对老鹰,也为了逃避十一号哥哥的感情而选择去广州,可是昔日有一大帮人为我送行,有老鹰,有花道,有麦麦,有佟晓婉,有李江,还有程译然。一想起最后那三个字,我的心中又是一阵绞痛。我抬起头,望着大厅慢慢回想当时的景象,恍惚中我似乎觉得大家都站在我面前,程译然正看着我微笑,然后伸出手来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麦麦拿出一封信,是佟晓婉写给我的,她这人还是这么怀旧,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写信,我现在提笔都能忘字了,也正是因为她的这份“老土”,我才觉得这封信拿在手上格外沉甸甸。
我颤巍巍的打开,娟秀的字迹跃然眼前,她说,“落落,你现在好些了没?好些了就不要再纠结,不要再自责了好吗?其实,我一点也没有怪你,真的,反而发自内心里的感激你,感激你时时刻刻都在为我们大家着想着,不愿让我们受到伤害。我也不怨恨李江,尽管刚知道的时候对我的打击比较大,但是经过这么长时间深思熟虑,我也想通了,咱们那么多人,只是所站的立场不同而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要背负的,何岁枫也一样。这其中虽然过程不同,但是结局依然不会改变。如今看来,这是安防、ITS两个事业部最好的结局了,所以不要再自责了好吗?我呢,也做好了决定,婉拒了分公司技术总监的职位,准备接受清华导师的邀请,回校继续做科研,然后抽个时间完婚,好好地与老公长相厮守。落落,你已经痛失了你的第一段感情,不要再辜负下一段了好吗?让一切都过去,彻底放下吧,别和自己的幸福作对!落款,同样爱你的晓婉。”
我凝视着手中的信,视线渐渐模糊,喃喃道,“你总是愿意原谅,总是愿意去记住美好的东西,你这个长相厮守的决定挺好的,只是我终究要错过你的婚礼了。”我想起那天麦麦查到事实真相后的暴怒,转头问,“你呢?麦麦,你也选择原谅了吗?”
麦麦凑过来小声说,“那次跟你说后我实在气不过就私下找人把巫祥云给打了一顿,边打还边骂他是勾引人家女朋友的小三,他吓得磕头求饶外加屁滚尿流的,以后他再敢欺负你们试试,我找人闹到他的新单位去,把他的作风问题和私生活□□儿全部抖出来,看他还嚣张不。”
没有以后了……我捂着口,心中尽管伤感,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了想笑的冲动,我顿了顿,说,“麦麦,你还是这么暴脾气……我知道其实你并不看重市场总监这个职位。”
麦麦看向远方,表情瞬间凝重,“我只是有很多事情未完成罢了。”然后转头看我,“你呢?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选择去西宁吗?去哪里要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沉默,如窒息般蔓延在我和麦麦之间,见再也无法逃避,我摇摇头只能回答,“我不想说,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麦麦的眼中虽然有怜惜和不解,但对我的有所保留也表示理解和支持,她伸出双手敞开怀抱重重的搂住了我。我鼻腔一酸不舍的道着珍重。这时我听到机场的广播在喊,去西宁的旅客,现在MU2357次航班开始登机。
上了飞机,面容娇俏的空姐向我走来礼貌地提醒我关机并系好安全带,在我关掉手机的前一刻,有短信进来,我以为我把一些相关的信息删除后会彻底忘记那一连串的数字,可是当我打开短信,心还是狠狠的被碾压了一下。
“我就站在你们的不远处,你进机舱通道的时候一回头就可以看到我了,我以为你会转身看一下身后的,可是你真的连一丝留恋也没有了……。”
寥寥几字却刺得我眼涩,终究,你也是恨我了吧……
以前我以为海鸥飞不过沧海,不过是怕沧海的那一头早已没有了等待,那么多年以后我终于发现,其实是海鸥自己先选择了放弃。
这世上有一种爱始终是伴随着苦涩和无奈的,就像程译然对我,还有一种爱是没有结局的,就如同我和十一号哥哥。其实,我们都是这折翼的海鸥,再也抵达不了彼此的海岸了……我并不怨任何人,只是自己再也不配拥有幸福了……
我关掉手机,打开机身背后的机盖,抠出电池,取出内置的SIM卡,投入了空姐推来的机载垃圾箱中。
飞机像巨型怪鱼一般轰隆隆的飞上几千米的高空,上升时的骚动一会儿就停止了,窗外的天空越来越迷蒙,渐渐变成一团团白色的烟雾,越积越多。
闭上眼,那些迷雾铺天盖地的翻涌过来,恍惚中一个不肯离去的孤绝背影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