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铁轨少年(十二)(1 / 1)
“易枫,老实说。我没有介入这个案子之前,我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要查清事情真相。但当我一步步陷入这个案子时,我又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有些事情是非对错不是轻易可以区分的。祁兵的反常举动完全不像是他仅仅会受到牵连一样,好像他才是这件案子的主谋似的。他为了隐瞒事情真相,不惜将我囚禁,与润航反目,我总觉得这件事并没有徐警官说的那么简单,还有许多事情是我们看不到的。易枫,你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吗?”雨林把自己的疑惑全部说出。
“我……我也不知道祁兵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敏感。当我逃到这里时,我以为他一定会派人到处搜查。所以上次我遇见你时,以为你是奉了他的旨意来追查我的,你几次三番出现在那家酒吧,尽管直觉告诉我你并不是坏人,但理智又告诉我决不能被眼前看到的所迷惑。所以我才换了一家酒吧。但后来我了解到,他并没有任何动静,反而极力掩饰这件事的时候,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我父亲生前跟他只不过是利益上的朋友,纯粹是互相利用,完全没有丝毫个人的情感掺杂其中。他对我虎视眈眈,早就想处之而后快,他这次保我其中肯定会有更大的阴谋。或者我父亲的死在某种程度上会给他带来致命的伤害,所以他才这样患得患失,风声鹤唳。”
“易枫,你为什么要杀你父亲?你知道当我知道这个真相时我有多震惊吗?又有多惋惜吗?我不会想到,这样一个正义善良的少年竟会是个杀人凶手,而且杀了自己的父亲。你是如此的热情随和,怎么会做出这么冲动的事呢?你本来可以在你父亲的庇护下加官进爵,前途无量,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过这种躲躲藏藏、担惊受怕的日子呢?”雨林对易枫的行为实在是不能理解。
“他是我父亲?他不配做一个父亲……”易枫吼道。
“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瞒你了。十年前,当他还是个乡村小学教师的时候,我们一家四口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我跟姐姐经常去田野、农场、山头、地间、丘陵到处去玩,我的童年就过着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似乎那样的日子会永远存在。虽然生活平淡无奇,但至少有滋有味,其乐融融。但这一切随着父亲的升官彻底改变了。那一年,父亲因为得到领导的赏识,被提拔做了学校的校长。这是他仕途的开始,也是我们家彻底改变的开始,也是那个噩梦的开始。我父亲尝到当官的甜头后,便千方百计地讨好领导,阿谀奉承、阳奉阴违。但他这一套尽管被不少人唾弃,在官场似乎很吃得开。很快,他调到了县里,当了县委书记。那样的官职我当时感觉真是好大好大,我和姐姐也感到无比的荣耀,走到各地别人都对我们刮目相看,说这是祁书记的孩子。母亲也对那样的生活满足不已,告别了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过上了小康生活,在我们那里算是富豪了。可父亲不满足,他像着了魔似的往上爬,他的心已经不在我们这个家,他心里只有权力、名望、金钱。为了得到这些,他可以说是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跟他持反对意见的人他不是公报私仇,就是暗中恐吓,大家对他是恨之入骨却无可奈何。那时候,别人家的孩子一见到我和姐姐就拿石子打我们,骂我们是坏人的孩子。有一次姐姐被当地的一个男生打了一巴掌,原因就是对我们父亲有气找不到人撒,只好欺负我们和母亲。终于,父亲的溜须拍马、明争暗斗得到了回报,他破格被提拔为市财政局副局长。”
“别人眼里,父亲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可父亲却还是不满足,他的目标是局长。他怎么可能忍于一人之下?但那局长作风清廉,勤政爱民,是一位难得的求真务实的好官,他找不到别人的把柄,自然也就扳不倒那局长。没有办法,他想到只有找一个更为强大的靠山来帮自己。我父亲当时三十来岁,又长得端正,事业有成,可以说是一表人才。他在一次应酬中结识了冯市长的女儿冯丹,也就是后来我的后妈。那冯丹虽是名门之后,出生于侯门之家,但因为其左脸上有一块指肚大小的胎记,导致其二十七岁却一直没有找到归宿。我父亲看见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只要接近了冯市长,那荣登局长宝座就指日可待了。因此我父亲便想法设法接近冯丹,讨好她。很快,冯丹便被眼前这个‘诚恳’、‘痴心’的男人打动了。当时他并没有告诉冯丹他已有妻室,只是说曾经有一个妻子,但很多年前就离婚了,现在只有一个孩子在他身边。”
“当我父亲提出要跟我母亲离婚时,我母亲寻死觅活地不肯,我和姐姐也哭闹着阻止父亲。但父亲像铁了心一样完全不顾我们和母亲的感受,强制和母亲办了离婚手续,并规定我姐姐归母亲管,我归他管。我母亲处处申诉,他却处处阻止,不惜对母亲拳脚相加,我亲眼看到他为了阻止母亲申诉而把母亲打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并责令我母亲和姐姐离开那座城市,永远不要再出现,他逼我不要告诉冯丹真相,否则会对我不客气。我看母亲奄奄一息,冲过去抱着母亲时,他居然连我一起打,至今我身上都有许多他赐给的伤疤。也是从那时开始,我发誓让自己强身健体,勤学武术,不然就连自己的亲爹也会欺负自己。”
易枫说得泪流满面,几度哽咽。
“我母亲和姐姐便搬到这里来了,就住在现在我住的那套房子里面。而我跟父亲和那个叫冯丹的女人生活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新家。很快,父亲如愿以偿地登上了局长的宝座,可我们的家早已经不存在了。冯丹其实对我很好,有时我犯错父亲对我话说重了,她还会责备父亲。可我因为母亲和姐姐的缘故,一点都不感激她,认为她是个抢人丈夫、破人家庭的坏女人,认为她对我好只不过是逢场作戏,做做样子罢了。尽管我知道她也是被我父亲骗了,但我却不敢告诉她真相,我怕父亲会对我不利。我当时真不知道怪谁,脾气变得莫名地暴躁,又不敢对父亲发脾气,只好对冯丹发。我也不想,但我真的很苦恼,很痛苦,很生气,很无奈。我当时脑海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不会受人欺负;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不会任人宰割。我当时甚至不再相信任何人,觉得他们对我好都是有自己的目的,对我差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母亲在离开我们三个月后去世,而她的去世正好打消了父亲的心头之虑,似乎母亲一死他的所有事情也会随之消失,不会有人再知道了。而母亲的去世与父亲的打骂脱不了关系。最可悲的是,我母亲去世时我竟然不知道,是我上次逃到这里联系上姐姐后才知道的。父亲当时为了防止我出乱子,也为了防止我在冯丹面前说出什么蛛丝马迹,并没有告诉我母亲去世的消息。这也是我这辈子最恨他的地方,最不能原谅他的地方。他可以无情,可以冷血,可以翻脸不认人,可以大逆不道,可我不能……他为什么要把我也变成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我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思想、有喜怒的活生生的人啊!我父亲从原来的善良热情一路走来,变得冷血暴戾,变得残忍无比,变得心狠手辣,变得阴险狡诈。”
“可当上局长后,他还不安分。成天的偷鸡摸狗,□□赌博,好几次我看到他在街上跟别的女人鬼混,而那个冯丹却毫不知情地还被蒙在鼓里。见到冯丹,我不再厌恶她了,甚至开始同情她,尽管自己的遭遇也这么惨。我开始靠近冯丹,承认了她后母的身份,尽管她只比自己大十岁,自己感觉她更像朋友。她只不过是被父亲利用的一颗棋子,是父亲毁了她。给了她希望又给了她绝望;带给她幸福也带给她孤独。”
“最可恨的还不在这,他因为多次克扣上面调拨的各种款项,百姓怨声载道,唾声连天。有一次,他私吞了调给某个村的修路费,当地村长几次三番地找到我家里来,要跟我父亲评理对质。那村长中年丧偶,上有七十高龄的母亲,下有一双承欢膝下的儿女,一心一意为群众办实事。多次找我父亲协调无果后,便开始到处起诉。父亲一见事情闹大了,却还不知悔改,悬崖勒马,竟派人……派人…把那村长灭口。我偷听到父亲对手下的部署后,急忙告诉了冯丹,希望她能阻止父亲这么做。我和冯丹一起去到父亲的书房,苦口婆心地劝谏可他却根本听不进去,最后竟第一次动手打了冯丹。村长死后,我和冯丹还去过村长家两次,看望那个村长的母亲和孩子……送去了一些衣物和财产,希望能减轻自己的罪恶感,毕竟是我们不能阻止父亲。看到村长家的情况,我真恨不得把父亲杀了,他真的连禽兽都不如,让这样一个原本贫寒的家庭雪上加霜,无从生计。”
“当地警方接到报案后,开始追查这件事情。父亲见纸包不住火,才亲自去找了原公安局局长赵文。岂知那赵文竟不吃我父亲这一套,一点都不给他面子,声称会追查到底,绝不徇私,严惩罪犯。我父亲骑虎难下,见无路可走便狗急跳墙,‘一不做二不休’,竟找人要了赵文的命,这才调来了祁兵当局长。他简直就是一个丧心病狂的恶魔,一个罪大恶极的罪犯。我当时对父亲早已经是心灰意冷,再不对他抱有任何希望,期望他能悔改了。他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涂炭生灵却无能无力。那种心痛的感觉几乎让我窒息。”
“我知道,再这样下去,父亲迟早会被处死,所以我才出此下策,我去结束我父亲的生命。至少在他被警方处死的这段时间内,他不会再杀人,他不会再违法了……”说完易枫早已泣不成声,似乎将心中许久的痛一下子倒出。
雨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她不知道她是为易枫的身世同情,还是为他父亲的滔天罪行气愤。如果自己身处易枫的境遇,会不会跟他做出同样的抉择,雨林不知道。
走出茶馆,已经是中午了。天空干净得一尘不染,可易枫和雨林的心情却无比沉重,百感交集,似乎心中有许多阴霾挥之不去。雨林真的迷茫了,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继续追查,不是她同情易枫的遭遇,而是她觉得那个易松杀人成性,死有余辜,易枫是在为民除害。要是自己,恐怕那易松早死八百回了都。雨林内心虽然悲伤,但更多的是痛快,那个无恶不作的贪官终于下台了,百姓终于出了一口气。理智和感情搅在一块,让雨林自己都晕头转向、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