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真相(2)(1 / 1)
三十九、真相(2)
丰和十六年元月十五日,勤王大军围困京师十余日后,宁王梁竘自知罪孽深重,自尽于御阳宫内。大军由南门而入,穿过朱雀大街,长驱直入进入皇城,混战中禁军统领谷饶被五城兵马司的刘指挥使一剑毙命,禁军所辖下的十六卫皆缴械投降,怀王只追究了几位副统领的罪责,其余一概无罪开释,宁王生母华氏被幽闭,其族人免于死罪只流放东南沿海,由此只持续了二十余日的“宁王之乱”至此结束。怀王梁竑勤王救驾功不可没深得帝心,下诏册封为太子,帝因病重又受“宁王之乱”迫害,无法住持国事,故暂命太子殿下监国治理朝政。
轻尘想了好一会终于决定还是带上了文采薇,由罗管事亲自驾着马车,这几日的洛城大街除了偶尔列着整齐的队伍穿梭而过的士兵,寻常百姓除了有不得不在此时出门要办的事,其余均闭门塞户,光天白日居然看不到一个人。
一早就已经派人通传了相府,所以才才拐进长兴坊,远远地有一个身影立在门口,是文泰来。今天的天气似乎特别冷,轻尘拿了件厚厚的连帽狐皮毛斗篷,把文采薇裹了起来,拉着她的手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文泰来的脸色并不好看,许是因出来时间短的关系只穿了件棉袍,被风一吹顿觉寒意入骨。
“大哥。”文采薇脸上带着温暖的笑迎上了文泰来的目光,此时文泰来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目光移到轻尘的面上,直觉天冷的愈发刺骨。
轻尘略一低头:“文侍郎寒风相迎,在下愧不敢当。”
这荣小侯爷记仇的性子仍旧未改,文泰来不禁觉得好笑,面上却不为所动,泛着寒意的双眼微微一瞪,先一步进了门去。
正厅上炭火燃的正旺,轻尘随着文采薇向文丞相与夫人一起行了家礼,顿觉整个人都热了起来。寒暄了几句后,夫人就带着文采薇退了下去。文采薇跟在文夫人的身后,回头看了轻尘一眼,欲言又止。轻尘似乎明白她要说什么,做了你放心的眼神,文采薇还想在说什么,文夫人却先一步将她拉走。
“文丞相,在下今日所谓何来,想必您一早知晓,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必在兜圈子了吧!”轻尘解开斗篷,立在一旁的下人早已伸手接了过去,躬身退了下去,阖上了门。
偌大的厅上只剩下文萧让,文泰来,荣轻尘三人,气氛沉默的让人有缓不过来的压抑。
“老夫这一生只做过一件对不起荣侯爷的事情,现在说出来倒也无妨了。”文萧让坐在正首的位置上,肃穆的脸上丝毫没有表露出愧疚的神情。
“哦?丞相倒是坦诚。”轻尘话锋极冷,宛如一支支利剑呼啸而至。
“放肆!”文泰来瞪着眼,怒斥道:“小侯爷怎么说还是我文家的女婿,说话如此无礼!”
“嗳,小侯爷如此心思缜密倒是远远出乎了老夫的意料之外!”文萧让摆了摆手制止文泰来,他多年宦海沉浮,早已修炼一身城府。
“那年前往北昭督军确不是圣上授意,是老夫的用意。我指派花公公亲自遴选了十二名暗卫,随督军队伍一同出发,一明一暗。本来我们一直没有机会,那天荣姑娘前来伍洧让老夫灵机一动,暂缓了荣侯大举进攻伍洧的决定。回苍梧的路上,我们早早设下了埋伏,直到由荣姑娘带领我们突围出去后,老夫就知道我们的计划成功了,可是事情还是出现了在我们意料之外的变故。荣姑娘因为回去接应你而中了箭,你却顺利化解了危机,最终的结果不是我们本要达到的目的,但至少我和陛下之间有了可以谈判的筹码。”文萧让直接说出了真相,虽然这个事实轻尘早已经查了出来,此时亲耳听始作俑者说出来,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筹码就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一条为了保护檀越安宁奋勇杀敌,一条为了你们这些安安稳稳坐在朝堂上勾心斗角你算计我我算计你的蝇营狗苟之辈而流血牺牲年轻生命?文萧让,你到底是何居心?你到底要跟你那位疑心极重的皇帝谈判什么,你又到底在这场博弈里得到了什么?轻尘突然提高了声音,语气愈发冷冽,带着愤恨不平的怒气。
“方才老夫说过只做过这一件对不起荣侯爷的事,老夫说的出就负得起这个罪责,老夫虽然害死了你荣家的女儿,可老夫也算是保住了荣侯一家的性命。荣侯爷的为人老夫一向敬重,为了檀越无数黎民百姓苍生社稷荣家数代人更是抛头颅撒热血,我文萧让又如何不知呢!”文萧让神情激动,掷地有声慷慨激昂。
一时厅内寂静无声,过了好久才听到文萧让幽幽地叹息道“我怎么能不知道呢,可是我们的陛下,他对荣侯的猜忌随着那场战事的拖延而日益加重,言谈之间多次流露出想要找个机会除掉荣家的打算。老夫虽身为丞相,有些事却还是君要臣为,臣不得不为。这样的念头从陛下心里升了起来,就永远不可能熄灭,所以老夫主动请缨为陛下分忧,正中陛下下怀,便有了无机崖的一场伏击,死了荣家的女儿。这个时候事情却出现了另外的转机,荣侯爷一举攻陷了伍洧,很快战争结束了。陛下招荣侯回京册封侯爵,这个时候老夫知道陛下可能会有更大的动作还在后面,当然以荣侯为人自然也能猜到回京并不意味着从此高枕无忧,而是新的血雨腥风即将悄然而知。荣侯女儿意外身亡之事我回京汇报给陛下,陛下似乎心生愧疚,于是趁此良机;老夫向陛下进言,荣侯已经回京,一切动向皆在陛下掌控之内。陛下似乎动摇,为了让陛下彻底放下动荣侯的心,老夫承诺将小女嫁入荣家,她会成为老夫布在荣家的眼线。然后老夫向陛下求取赐婚的圣旨,陛下果然毫不犹豫答应了。” 说罢一脸怅然,回想起那些过往,文萧让仍觉惊心动魄,他似乎对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感到欣慰,脸上浮出如释重负的悠然,又有想到荣侯终究身亡,扼腕嘘唏之感。
轻尘听罢,攥紧的右手隐隐作痛,原来真相就是如此,荣家一心为国最终却家破人亡。她想起死在苍梧的兄长,中毒身亡的父亲,自缢而亡的母亲,戴着面具活着的自己,这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那个高高在上父亲一心致死效忠的皇帝,那个父亲一直引以为傲的家国情怀天下苍生,不过是那个疑心极重的皇帝反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游戏罢了。
将军百战,虽死犹荣,父亲,这就是你忠心耿耿为之从容献出生命百死不悔的皇帝陛下。轻尘突然从心底升起无法抑制的怒火,只是这股怒火到了此时此刻只能生生压制下去,因为她想起来文采薇曾说过父亲知道自己中了毒,为了救自己,而从容赴死。
“文丞相,只怕您更多的是为了您自己吧!”轻尘嘴角略一弯,似乎在笑。
“哦?”文萧让诧异道“小侯爷何出此言?”
“很简单,因为你担心你会成为下一个,只有父亲活着你才是安全的,皇帝才会无条件的信任你,甚至你女儿嫁入我荣家也不是文丞相所说的那个理由吧!”轻尘嘴角浮出一丝诡异的笑:“你害怕我们最终查出事实的真相,铤而走险揭穿你的目的,到那时皇帝定不会饶了你。所以你需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而你的女儿嫁进荣家成了最好也是最有利于你的证据,就算将来真的荣家与你鱼死网破。那么因为有你女儿的存在皇帝势必是相信你的,而不会相信荣家。”
“老夫是亲手害死了荣侯爷的女儿,为此一直耿耿于怀,后来荣家回京,老夫只是告诉小女“父亲欠荣侯爷一个女儿所以需要你去替爹爹偿还”,并没有指派小女嫁去荣家做为眼线,小侯爷这么揣测只怕是恶意栽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文萧让冷哼道。
“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天从清一寺回去的路上我们遇到了伏击,幕后的黑手就是文丞相你。从你如此周密的安排不难看出你们是真的想杀了我,可是躲在我怀里的采薇凑巧帮我抵挡了能够袭来的致命一击,于是你们的人不敢擅自行动,在得到你不惜一切代价痛下杀手的决定后,射向第二辆马车的箭就是极好的证明。凑巧的是那天我的手下赶来的太过及时,仓皇之下你们的谋杀转而变成了警告,那支射穿我手腕的箭,就是在警告我们查到这里可以收手了。就在你担忧我们会采取进一步行动时,你却抢先找到了皇帝,陛下本对荣家就如刺在咽,早就一拔而后快了,所以父亲才中了毒,你说是与不是?”轻尘言辞激烈,有了咄咄逼人的气势。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否认,唯独荣侯的死与我无半点关系,老夫也是想不明白为何荣侯会死,恐怕这个小侯爷要亲自去问陛下了!”文萧让倒十分干脆,承认的干净利落毫不犹豫。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被轻尘戳穿,整个人陷在椅子里,愈发显得苍老无力,两鬓黑发然上的点点白霜似乎就在这一瞬间突然老去。
“吱嘎”门被谁推开,三人齐齐转头望去,文采薇一脸愕然在门口立着,也许刚刚经过,亦或者根本就没有离开过。
“父亲,她说的果真如此?您真的是想连女儿一起除掉吗?从头到尾都女儿都只是您计划里的一枚随意可以丢弃的棋子么——?”她哑然失笑,终究没能继续说下去。
她一直以为其乐融融的相府,威严的父亲,和蔼的母亲,最最宠溺自己的大哥,玩世不恭却常常偷偷带着自己出去玩的二哥,还有嫁进宫里成为贵妃的大姐,她一直以为她是世界上最快乐的相府千金,是父亲母亲最心爱的掌上明珠,是兄长姐姐最疼爱的小妹妹。可今天所有塔建在自己心里的假象轰趴崩塌,摔碎的东西再也无法弥合如新。
她曾经是对父亲将她嫁入荣家心怀不满,荣家的小侯爷确实对她也算不上好,但她本就生性清寡,无欲无求,换不来真心那又如何,就这样安逸舒闲的过完一生又何尝不好?女孩家总归是要嫁人相夫教子的,那个时候她就在想倘若有一日她与那荣家的小侯爷有了孩儿,如此平淡一生,纵然她的夫君对她并不是那么上心,那又如何呢?她心安自得又有何不可?自己居住在侯府永安院的无数个日子里,她似乎就这样看到了自己的一生是如何度过。可是她的父亲和兄长,那个口口声声说对自己好关爱自己的家人,原来不过是在欺瞒她而已。
“大哥,你早就知道对不对?所以那天在西泠峰崖脚下你把我拦了下来对不对?”她睁着清明的眸子看着文泰来,满眼的不解与愤怒,她仍旧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男子就是她的大哥文泰来,突然间陌生的她根本无从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