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第 87 章(1 / 1)
第八十六章
游怀水却是没有那么轻易放手。
他被叶归舟气得当场断剑明志,可心里头对他的话到底是不信的。
他虽然愤怒,却也没有中了叶归舟的激将法,全然失却理智,真信了叶归舟那片面之词。
可到底有一刻,他到底失控陷入魔怔。只能听师弟说着违心之语,看着那剑尖没入血肉。
他怎么会不疼呢。游怀水心口疼得厉害。
他光是看着,就似乎又回到从前那毒蛊发作的时候,全身上下都疼的厉害,手脚也都冷透了。
像是下一刻就要死去。
那一剑斩去,说到底也是对叶归舟那以剑相逼要同他割席断义的姿态的极端怒恨。
……怒其不争,恨己不能。
恨叶归舟那横剑当心的字字句句。恨他一力承担的一往情深。恨他自己竟无能阻止他这样冒险。
可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然而,这世间种种并不为谁不争,为谁不能而停歇脚步。
又或许说,在这世上,大约只有死亡毁灭是静止停歇的。
万元归一,由生而来,由死而去。
而无论游怀水如何都已是后话。就如今看来,叶归舟同清平公主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不论叶归舟如何抗拒又或欢喜,不论清平公主究竟如何算计,这都已经是东流之水,是不容悔改之事。
至少,就表面看来双方都和乐融融,皆大欢喜。
很快就到了钦天府精挑细批的黄道吉日。公主出阁,自然是件大喜事。何况这二十年来狄夏南犯,中州战乱不断,——直到镇北将军一系横空出世情势方才有所好转,经过好些年苦战,中州才渐渐重拾安宁,休养生息。今上万元帝的确是个好皇帝,只可惜生不逢时,方方长大就要开始给长辈擦屁股,收拾破败的半壁河山,他自己勤俭还拉着满朝文武跟他一起勤俭,既不近美色又不兴土木,勤勤恳恳半辈子,总算是有所回报。
要问万元帝对清平公主有个什么想法,恐怕也是十分复杂。承圣帝从前子嗣环绕膝下,如今竟凋零至此,也实在唏嘘。
而想归想,毕竟是前朝公主出阁,哪怕万元帝心中有再多想法,也不会在这一时施展开。
万元帝嘉忻不一定是个聪明人。但毫无疑问,他是个谨慎的人。谨慎行事,才不容易行差踏错,但同时却有些放不开手脚。
但这也无伤大雅。
至少对清平公主而言是。
吉日将近,公主府内红灯彩绢装点得喜气洋洋,处处都忙活成一片,极力要将这场盛大的婚事办得尽善尽美。可身为准新人的公主同驸马的脸上却都有些意兴阑珊。
尤其是清平。
她难得不遵宫规,鸦羽似的长发披散在肩上,蜿蜒流泻在软榻上,指上丹蔻艳红,唇朱似丹,眼眸微阖,白玉骨扇遮去半边容颜,艳丽至妖冶的红与黑,美艳不可方物,却也处处是毒。
叶归舟与她共处一室,原本总会有几分不自在。可自从见了游怀水后,却似乎什么心思都淡了,反而能安之若泰地同清平公主共事。哪怕并不交谈,也不会显得格格不入,反而看上去像有了几分琴瑟和鸣的恩爱假象,正好打发那些层出不穷的消息探子。
既然不涉情爱,那这一切就只是一场钱货两讫的买卖。他……既然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也实在没有必要矫情的不自在。
而清平公主也看得出来,自从前夜叶归舟负伤归来,他也不会像从前一样时常魂不守舍,无意识地在月色下横叶奏那一首相思曲。
像是已经没有可以供他相思的人。
整个人比起先去那个冷漠伪装中犹带几分赤子天真的小叶少侠,已经渐渐变成了上得了台面的稳重体贴的叶驸马。
然而脸色却是一日差过一日。也不知道是否能撑到结局。
盘桓在心上的伤,向来是最难好的。
执着是苦,执着是难。
然而这一切同她并无干系。
清平结束了同叶归舟这一场相对无话的夜谈,在回廊吹了一会冷落夜风,呵了口气,禀退仆从,独自一人穿过亭台雨榭,到这公主府深处去了。
那是这公主府里檀香火气最浓厚的地方。
清平不信神,不信佛,就同她那桀骜不驯的父兄一般。她不信天机,只信人心。
她有自己的道。
可她参禅礼道,在经文典籍上的造诣非同小可,那些枯燥无味的深奥文字张口即来,精研之深几让万元帝以为他这小姑母此生就要长伴青灯。
然而却也不是。
清平走了许久,终于在这哪怕有宫灯照明也显得格外黑暗孤长的回廊上远远地眺见那一点烛火。
那是她要去的地方。
而推开门扉,果然见到缙缠在蒲团上静坐,静静地看着那一盏不管白天黑夜,从未熄灭的长明灯。
那盏长明灯由他亲手点亮至今业已有二十年。
二十年说起来容易,可一人一生里又能有几个二十年?
二十年来一幕大戏,二十年来一场旧梦,演极了悲欢,唱尽了生死,也终于……要到散场落幕的时候。
清平进了禅堂,便轻车熟路地在清越真人的长明灯前恭恭敬敬地上了一道香,叩了三个头。
然后找了个蒲团挨着缙缠坐下。
她缓缓闭上眼,觉得这一切犹像那个人还在的时候一样,静谧而安详。
什么都未曾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