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凭情生(1 / 1)
最后阿楼仍旧将同命蛊送给了叶斩风。他同他们学会不少东西,甚至能够磕磕碰碰地说得几句中州话。
他看起来快活多了,眉目虽然依旧寡淡,但至少不像初见时那样落寞。
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叶斩风三人要走了。他们毕竟不属于南疆,他们在南疆耽搁太久已经是时候该归乡。
可是……回到故乡的只有薛少卿的佩剑。
他们在策马归乡的前夜遇见了狼群,马儿惊蹄,薛少卿为了保护情人,在这荒芜的山林里失足落入断崖,尸骨无存。
叶斩风心中恸极,却流不下泪,她天生是没有泪水的,于是只能以血代之。
叶斩风带着薛少卿的佩剑同叶缙溪再次来到了谡苗的寨子,原本想告知阿楼薛少卿往后不能再来见他。可同时得到的却是阿楼在日前跳入蛊坑之中,尸骨无存的消息。
同时痛失情人同好友,对叶斩风无疑是个偌大的打击。她是个十分重感情的人。而这世间诸般苦痛,却几乎都是凭情而生的。
她做不到无情,却隐隐下了个决心。
薛少卿死后,叶斩风回到紫微山。她私吞禁药金盏琉璃,以天行秘术违奉阴阳私拘魂魄,最后以处子之躯产下一子,取名为楼。
叶缙溪明白,这就是早逝的阿楼。
这样违奉阴阳产下的孩子自然有所残缺,阿楼是个天瞎,天生不能视物,却又因为继承叶斩风的血脉,开了天眼,注定了要行走在阴阳之间。
天生鬼子之说便是由此而来。
而至此不久,叶斩风将此子托付于兄长清宴真人,了无牵挂,不久后就在睡梦中溘然长逝。
这大抵也有些以命换命的意思,叶斩风因为薛少卿之去而生无可恋,便将寿数强加在自杀而亡的阿楼身上,然后她便可以了无牵挂地追随薛少卿而去。
而在之后的几年,叶缙溪也娶妻生子,而经离散最终令叶归舟误打误撞上了紫微山,叶缙楼也在紫微山上安定下来。
但这都是之后的事。
“……听完这些,如果归舟还想再去你叶师叔那便去吧……不过邀上阿珠那,有她同往你可安心许多。”
叶缙溪徐徐叹了口气,缓缓步出竹屋。似乎也从旧事之中走出,背影显得疲惫却又奇异的潇洒。
窗外传来清雅而温柔的歌声。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叶归舟隔日便同阿珠那一同出发去了隔山的谡苗寨子。
谡苗的寨子,风貌无疑迥然于玳苗的寨子。
若不是亲眼所见,叶归舟几乎不能相信这只是隔了两座山的距离。不过很快他又平静下来,从前战国时的齐鲁也是如此,不过是隔山之遥,风土礼俗却截然不同。
两个寨子互不来往,信仰也截然不同。哪怕同样身着苗装也有着细微却让人不容疏忽的差别。而肯定的是,谡苗比玳苗热闹多了。
玳苗一支这数十年来人丁稀零,就连玳巫也快要血脉断绝。仅看声势是全然不能同谡苗比较。但他们也并不敢凭着人多行事,哪怕看着那二人一狼不紧不慢地靠近也并不未做出什么行动。
毕竟是巫。
哪怕玳苗势弱,只要玳巫一息尚存,那不论二者之间究竟有过多少恩怨情仇,就还没到彻底撕破脸皮的时候。
何况这数十年来两族之间的境地其实已经改善了许多,充其量就是一个不太友好的邻居,还不到要论生死的时候。
而临行之前,阿珠那还花了不少时间画上了一个装神弄鬼的妆,另外换了一套装束。瞬时从半大的少女变作个妖冶美丽,眼中带着沧桑痕迹的女人。
叶归舟到这时才隐隐有种‘啊,这才是玳巫’的感觉。
少有人会为难谡巫的客人,甚至说是玳巫的同伴。哪怕叶归舟周身皆是同此地格格不入的别样氛围也没什么人敢上前为难半句。
而说是如此,但也少不了窃窃私语。反正叶归舟这一路过来也已经听见不少私人耳语。说是如此,但其实声音也不曾过多收敛。按照叶归舟那被阿珠那□□得不上不下的苗话功底倒也能听到个鸡零狗碎。自然更加困难的他肯定是听不懂的。
即使能听懂也要装作听不懂。
不过苗话音调崎岖多带着蜿蜒音区,一波三折,倒真没那么容易学通。叶归舟连日下来也不过学了个半桶水。
只不过听不懂也没关系,他身边有阿珠那。叶缙溪让他同阿珠那前来,无疑就是为叶归舟添了一块人形护身符,只要叶归舟小心行事,那无论出了什么差错阿珠那都能护得住。
——如果谡还有意将这最后的宁静维持下去的话。
叶归舟是个行走江湖的剑客,天生对别人的目光格外敏感一些。这同他天生细腻温和的性格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他同阿珠那进到这寨中不过一刻,形形□□的目光就已经把他们洗了一轮。
善意的,漠然的,好奇的……以及仇恨的。
只不过破空声起,顷刻间长剑出鞘,伶仃剑鸣,就将那黑红的毒蝎横尸钉在泥地之中!
叶归舟脸色一白,不由得皱起眉头。他自入到此处就一直心怀警惕,原来只是给自己提个醒,不料如今竟然的出了这么一遭事端!
周围的谡苗族人见此情形也不由得骚动起来。似乎也对此感到意外。
阿珠那格外冷静。
她有条不紊地安抚下因为袭击而感到格外愤怒而发出低吼的白狼,叶归舟不由偏过头,正巧对上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同白狼一样,都是冰蓝色。
无情而凌厉的冰蓝色。
她甚至还有心情对叶归舟勾唇笑了笑。像是安慰又像是无情的嘲笑。
正当所有人以为玳巫就要这样忍气吞声,将这件事不了了之时。那头白狼如箭疾出,太快了!哪怕最好的猎手也觉得眼前一花,等反应过来,白狼已经身临他们其中如临王座般咬住了一人的喉咙!喉间还发出警告般的低吼。
那是个女人,一脸绝望,原先娇俏的脸如今骇得一点血色全无,整个人发着抖却又不敢挣扎,生怕下一秒这巨兽的尖牙就将咬穿自己的喉咙!
却是无人敢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
哪怕是对人丁多于玳苗的谡苗,一条人命也是格外珍贵。何况出手之人,还不是普通的苗民,而是长老新近看中的蛊女。
无论是谁都看得一清二楚,先出手的完全不是玳苗那边的人,而是她们的自己人。哪怕阿珠那是玳苗,但只要她身上还带有巫的血统都是值得敬重。是能够同谡巫平起平坐的。
哪怕是蛊女,这样的挑衅无论能不能讨好,放到谡巫面前也是重罪。
气氛登时凝重得可怕。最后只能推送了个人赶紧去把长老找来。
叶归舟从袖中掏出布巾,小心擦拭完剑身上的毒液后,方才送剑归鞘。哪怕他秉性温良,却也没有多余的同情心交给这样戕害不辜之人。
善良不是这么用的。
对方很快就推举出个人来解决这件事。毕竟还是别人的底盘,阿珠那也不好做得太难看。叶归舟昏头昏脑地听着他们一阵叽叽咕咕,也不知道说了什么,玳巫她老人家冷笑一声,回了句话。
按他那半桶水的苗话功夫听来就是‘谡管教下属的功力真是叫我大开眼界。’
对方找来的大抵也不是什么长老,只是恰好经过这附近的有些地位的蛊女,生得美丽动人,她或许原先是想息事宁人,听得这句也倏然变色,就连说出口的话也显得咄咄逼人。
‘玳苗早就完蛋了,你不过是个快落没的丧家之犬,你以为大人会为了一条狗触动他的基石吗?’
叶归舟皱起眉头,他这一路来见多了才情高样貌好的奇女子,实在是第一次见这么急着给主子砸石头的花瓶。多少有些叹为观止。
要知道谡巫同玳巫,不论侍奉的什么神明,但地位总还是一样的。她将玳巫比如猪狗,那能同玳巫平起平坐的谡巫又是什么呢?
阿珠那懒得跟她计较。诡异一笑,白狼似有所应,换了个地方下口,咬着嘴下蛊女的背脊一把将她丢了出去,重重砸到那名蛊女身上。
大快人心!
阿珠那:“我们去找谡。”
叶归舟低声应了,眼角却倏然瞥见一道人影。那人站在森郁树下,姿容如同瑶枝月桂,神色温柔,似怀春水。
他就同傻了一样,瞬时红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