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亲者愈其亲(1 / 1)
叶少侠十分喝不得酒。他这个人沾酒既醉,看谁都像踩在云彩上。两杯桂花酿下去便醉的不省人事,连着昨夜同游怀水谈了些什么都险些忘了个一干二净。
记性不好就不能多喝酒!叶归舟扶着头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昨晚上究竟捣鼓了个啥玩意,最后也只好不了了之。
另一头游怀水的院子里,却不像他这样平静。
游怀水这一趟凉城之行,一是故交沈言所邀,二是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似乎在这山上白蹉跎了许多岁月,这才领了游乐山下来。
他启程虽慢,到的却要比叶归舟早得多。游怀水在江湖上名声很大,这虽是受伤半隐退了一些时日,但凶名仍在,仇家就是都得知他受伤的消息,但在摸不准他这伤势轻重之前,大多不敢轻易动手,都还在观望形势,倒是让他平白多得了一段安稳日子。
饽饽虽香,却也不是谁都能抢得到。
游怀水平生心高气傲,凶名满江湖,如今落难,却也不是任由人欺的病虎。若想从他手里讨东西,那只有各凭本事了。
他晚上得了一顿饱餐,知了一件好事,心情正佳,就连沈言不断在他面前胡闹也不生气。平心静气,言道:“你要是实在担心,就赶紧把公输瑜娶进门,你未婚她未嫁,正是皆大欢喜。”
还省得总挑叶归舟的刺。
沈言不免丧气,“你不懂,我一见了瑜妹妹就脑子放空,她要是对我笑上一笑,就更不得了。那小子皮白肉嫩还不中用,在我看来一无是处,也不知什么好的,可她就只对着那叶归舟笑。”
“叶少侠对公输瑜有救命之恩,他们两人关系好也是正常,你这样揣测人家,未免太失风度。”
“我自然是没你好风度。媳妇都要给人抢跑了,谁还跟你说风度?”沈言冷哼一声,碧瞳竖立,在夜里看去益发妖异,“可你再有风度又何如?你现在这般丑恶如鬼的模样,谁来看你是否有风度?”
“这世间男女对皮相何其看重。你从前确实容颜无双,狂蜂浪蝶爱你容颜蜂拥而至,可自你容貌毁后,哪个不是对你反目成仇憎你至深,像是看你一眼都脏了眼?最后就连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也是受不了你这张脸弃你而去?”
“个中隐情实多,并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游怀水漠然侧过脸,向带三分春意的眼中遍布寒霜,“我如今虽落拓,却不是一世落拓。这血债历历,我心里记着,日后自然是要一笔笔变本加厉地讨回来。”
而在这一片霜雪中,他突然微微笑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十分得意的事情,“况且也不是所有人,都只看脸的。”
便如我师弟。
这人心确实古怪难测。
先前在山上时,无论叶归舟对他怎样好,他都觉得做作,在心中揣测他是否另有所图。直到下了山才微微觉得叶归舟人品尚可。
而当如今知道他同自己还有再深一层的联系后,便恍如开天辟地,不但为叶归舟一片赤子之心遭人误解而惋惜,更为自己先前对叶归舟的多次揣测感到内疚。
亲者愈其亲,疏者无余地。
沈言道:“不过话说回来,你真不打算把你这伤治治?你现在这样丑,吓到我瑜妹妹就不好了。”
*
叶归舟这一日闹到下午才算是彻底醒了酒意。
他心里琢磨着要去找师兄,便跟魏展远打听了一番。打算月上柳梢时便出门去这凉城最繁华可人的温柔乡里探一探。
当然美人乡,英雄冢,叶归舟大好年华,本也不想早早地去送死。原先也只是想在这凉城的酒楼茶馆中打探打探消息。而公输瑜却不以为然,更是头头是道给他分析了一番,说归尘这人若是性好渔色、桃花满身,那必定是要去烟花柳巷的温柔乡里泡一泡的。
——什么叫性好渔色!他师兄是这样的人吗!
叶归舟虽对她的措辞感到万分不满,但最后还是觉得这话颇有几分有道理,揣了揣钱袋还是决定要去见识一番。
可还未出门,又莫名撞见了游怀水。
这游公子大概也是无聊得紧,知道他的打算后思索了一番,便邀他同往。
结果……事情就成了这副模样。
叶归舟愁得很,他在脂粉堆里危襟正坐,姑娘坐在他旁边眼睛就不敢往边上瞟。叼着姑娘喂的水果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小模样看上去格外凄凉。可这嫖客看着是走了一轮,也没看见个长得特别好看的。
他长得年轻俊俏,脾气看上去也好,反应青涩,调戏起来格外有趣,姑娘们都愿意往他身边凑。反倒是游怀水,他脸上疤痕遍布也不做修饰,寻常人见了大多心生厌恶,哪里还顾得上管他眼睛好不好看,哪怕出手再大方,坐下来半天也没个姑娘愿意亲近。
来这地方寻花问柳又出手大方的客人多得是,可长得年轻又俊俏的可就是少了。凉城民风奔放,姑娘也不似关内羞涩,如今见了一个,就是狂蜂扑浪蝶,哪里有放过的道理。
姑娘们多爱年轻俊俏的美郎君,而那些被忽视的寻欢客自然不忿,可姑娘连银子都不乐意赚了,他们也没有办法。而公输嬴盛名在外,这城里人多少都知道江湖客的能耐,见了叶归舟便将他归到了不好惹的江湖客的行列中,并不敢来寻他麻烦。
柿子总挑软的捏。在他身边的游怀水,看上去就十分好欺负。
而总是有人蠢得往刀刃上凑。
不多时,不远处便有个身着黑袍的壮硕男人趁着酒兴将酒瓶狠狠往地上一砸,虎目怒瞪,张口呸出一口恶痰:“什么玩意!长得丑还敢来嫖!奶奶的老子今天就——”
他话音还未说完,按在桌上的手指缝间便直直插下根筷子。
入木三分。
没人看见这根筷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是什么时候插在那里的。人还在错愕不及惊恐,那坐在脂粉堆里的叶归舟缓缓站起冷然出声。
“就当如何?”他话说得很轻,语气却很重,“若你脸上也多了这样的伤疤,也不会比他好看。”
他这样的反应,大约无论谁都始料未及。游怀水也是,他提起嘴角刚想笑话,便听叶少侠开口。
“我有点生气。”叶归舟道:“游公子,我想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