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1 / 1)
她泪珠挂在睫毛上,声音极轻:
“先前你问我,问我有没有爱过你......我骗你了,我爱你。思虑...我不该骗你的。”
像是笑了一声,空洞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神采:
“你怪我骗你,对不对?莫恼我......我错了。”
“我再也不骗你了......”
“回来罢,回来啊......”
漫天的雪花飘飘洒洒,无休无止的大雪落在一袭黑衣的慕容白身上,苍茫的雪地里,像只剩下她一人般。
她说了好多好多话,像是把这一生没有说的都说完了。
但是她却怎么也没听见,有人肯回她的话。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抱着那人的骨灰在长生殿里坐了一夜的,不记得是怎样挨过那么冷的夜的。
只记得那日的大雪,下得好大,好美,好冷。
而经年前,那个曾站在她的身旁说“如果能下雪,那就...更好了”的人却再也不见了。
她再也,见不到她了。
今年,无疑是最冷的一年。
三十余年未落过雪的王都,连降了三日大雪,世界俨然成了白色,掩住了所有的过往。
——史书有记:秦王君鬼谷纵横,年十七,入秦国。拜于上卿,同年与秦王大婚。政于变法,武于沙场。与秦王慕容白育有一女,名无。以纵横鬼谷家治国理念为大秦帝国风云江山奠基四百年。
正月初七,秦王君鬼谷纵横化名谷从南战死沙场。
正月初十,灵柩归都,秦王慕容白于次日诏告天下,举国守灵七日。
正月十七,秦王君起灵葬于王陵。
一段往事,就此封存。
自那一夜以后,慕容白又好似回到了多年以前的模样,再未有过欢喜有过忧。
后来的事,便顺其自然了。她关注也好,不关注也罢,都已然那样了。
也改变不了什么。
如李武所说,开春之后秦军便可得胜,只是这样的胜利,于她而言,并无欢喜。
——秦王白十七年三月,陈秦离江一战,陈军主帅轩逸战死,秦大胜,陈举国归降。
次月,秦军凯旋而归。
兴许是王君战死沙场让边境将士悲愤,兴许是没了纵横,轩逸觉得无趣,总之...这仗,便算是完了。
得到降书那一天,是个大晴天。那么大的太阳却照得慕容白的眼眶忽然落下了泪。
她抬手擦了擦眼睛,她并没有哭,只是这年的春天来得太迟了,风太大了。
李武率军归来时,王都已然入了春。入宫封赏之后,他出了宣政殿。
外间太阳很大,王都冬日里落得那场雪,而今早已寻不到了踪迹。
“李将军,恭喜恭喜...”
“恭喜李将军......”
身旁的同僚不停地在同他道喜,不知怎么的,他却始终笑不出。
因为只有从过军,上过战场的人才知道,这声“恭喜”里,带着的是多少的鲜血。
古来征战几人回?
他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宣政殿侧殿
李毅沉默着对着慕容白,他对不起谷从南,更对不起王上。而今虽是凯旋归来,但有一个人,却怎么也回不来了。
那个王上最想回来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她可有什么话带给孤?”良久,慕容白听见自己轻声问道李毅。
“将军说......只请王上原谅她食言。”
“......退下吧。”
“诺。”
李毅走后,慕容白跌坐在椅子上,发了许久的呆,直到手背上染上温热的液体时她这感觉到了自己落了泪。
她习惯了沉默地落着泪。
动了动身子,她从怀中取出了两封信,一封是经年前那人写的和离书,一封是上战场前那人写的绝笔书。
顿了顿,抬手点上火,将其烧了个干净。
火光之中,她看见了她们在鬼谷山下的初遇,那么美好,那么伤人。
她再也受不了了,受不了了这样下去了。
什么话也没带给她,却要她原谅她。
原谅?
为什么要原谅?
——“勿念。”
她的绝笔信上只有这两个字,当真这么恨她么?连让她念着她的机会,也要剥夺么?
明明说好了要回来,要陪着她到最后......现下一句食言了,就让她再也见不到她,还要让她原谅......
——办不到。
永远,也办不到。
而后,便是历史了。
秦王白十七年四月初十,秦王大封镇国军士,免税一年,散镇国军归家,休养生息。
秦王白十八年正月初一,耗时七年,秦一统天下,大秦帝国建国。
心中萦牵的人,终于归来,夙愿达成。
在这个举国欢腾的日子,已然君临天下的慕容白却独自一人坐在长生殿里,取出了那坛经年前有人为她酿的酒。
喝了个大醉。
她在殿内坐了一夜,大概是思念成狂又或者是怪哉异事再显。她看见了穿着白色云锦镶边的鬼谷长袍,束着发,面容清秀温和的思虑来到了她的身前,弯下腰来,眸眼清亮的看着她,问:
——回去么?
她笑着欲伸手抱住她,恍惚间好似回到了那一年她的生辰,她道:
“你背我么?——你背我我就回去。”
但她没能抱住她,她看见那个近在咫尺的人,离她很近,可她却怎么也抱不到她。
那个曾包容她所有的人,现下却再也不愿抱她了。
忽然间,她便泪如雨下。
她悔了。
真的悔了。
在此之前,她曾自私的认为喜欢不能长久,那便就让思虑来恨她。她不怕思虑恨她。
爱有多长,恨便多长。
也许......恨比爱更长。
她对不起她很多次,也知道那句原谅不是随便就能说出口的,所以如果非要让她在恨她与忘记她之间选,她宁愿思虑恨她。
......如果在分离的时候思虑恨着她,那么也就代表着她能在往后的岁月里能记着她。
可当她在这一刻,醉生梦死间,她怎么也抱不到她的时候,她悔了。
在这个故人魂归的深夜里,终于击垮了她所有的自信。
她悔了,真的悔了。
往后的岁月里,慕容白常常做着同样一个梦。梦见一年冬日,王都下着大雪。
在秦王宫那座高高的望月楼上,清冷的月光之下,她等的人终于回来了。
她拾级而上,一步一步向心中念着的人儿走去,在她身后站定,屏住呼吸。
“思虑...”她颤抖着声音呼唤背对着她的人。
那人笑着转过身来,还是十七岁时眉清目秀的模样,漂亮的不像话。
抬手替她抚去来时衣上落下的雪花。对她轻声道:
“欣然,我回来了。”
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容华谢后的君临天下都不抵故人归来时的一句话。
在梦里,她终于抱住了她,靠在她肩头说“我悔了”。
可在梦醒之后她只能抱着自己,告诉自己,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
再也回不来了。
她清楚的知道,那个等良人归来的梦,早已随风摇曳,散落在了古老的时光里,再也寻不到踪迹。
待我长发及腰,将军归来可好?此身君子意逍遥,怎料山河萧萧。天光乍破遇,暮雪白头老。 寒剑默听奔雷,□□独守空壕。醉卧沙场君莫笑,一夜吹彻画角。江南晚来客,红绳结发梢。
一将成,万骨枯。
几人欢喜,几人忧。
——江湖往事,遥看万载沧海沦为桑田。
鬼谷山通天峰
房内药香四溢,一个穿着道服的女子守在木桶边,对着木桶里被药材泡着的一个满头白发闭着眼的人小声嘀咕道:
“让你早些年离开那儿你偏不听,这下倒好,活该你身上被穿了这么多窟窿眼。真丑。你睡得倒好,连累我翻了两千多具尸首才翻到了你,要不是早年为你设了道护心符,你都死翘翘了。”
她支着下巴,看模样很是无趣:
“帮你弄了具尸体易容成你的模样,你再也不用回去了。嗯,醒来后要谢我哦......”
“时光......”说话间,门被人推开,一个清冷悦耳,却又带着几分暗哑低沉的声音传入时光耳中,顿时,那名叫时光的女子本哀怨的表情立马就换成了一幅欢喜样:
“年轮年轮......”
她欢天喜地地跑上前去抱住了那个叫年轮的女子,道:
“你怎么才回来啊......”
年轮叹了口气,揉着她的头,笑:
“我才出去了不过几个时辰。”
“但我就是很想你啊。”时光憨笑道,又上前亲了口对方的脸颊。
“......”这让刚走进房来就看见了这一幕的七十一与横一等几人,几乎想自戳双眼。
“咳咳...”众人轻咳。
时光趴在年轮的肩头,有些奇怪地看着众人:
“都得了伤寒么?”
“......”
“好了,办正事。”年轮拍了拍她的肩,道。
“哦......”时光的声音有些闷,撇着嘴,对走到木桶前,指着泡在木桶里的那个人,对众人道,“呐,这不没死嘛。”
七十一:“......”
“你们要信我的医术,除了死人,没有天命师救不活的。”
横一对那名叫年轮的女子行了一礼,道:
“前辈,不知道我师兄他......”
“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