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藏拙（1 / 1）
周晓终于可以正面、仔细地欣赏著名的青年建筑设计师蒋有廷先生。
皮肤白净，深蓝色衬衫只开了最上面一颗扣子，袖子都扣得严严实实，他坐在那里，什么都不用说，便自动竖起一道屏障，写着几个大字——请勿打扰。特别是他的丹凤眼，内双出利落的弧度，眼尾很长，略微上挑，只这一双眼睛就已经不怒自威，更别说抬头认真看时，眼神之凌厉逼人，让周晓腹诽，这哪叫慢热，是根本就不可能热得起来。
面试官面前摆着台签，周晓一一把那些早就如雷贯耳的名字和人对应起来。
邵和林，木西的董事，四五十岁，一副弥勒佛的脸，好像一下子就能拉近和他之间的距离。蒋有廷不说了，冰块脸，坐在邵和林旁边，对比多么鲜明。再过去是胡立飞，一张老实人的脸，最普罗大众的长相。
“说说看，为什么会选择木西？”在经过开场的寒暄和互相端详后，邵和林上来就问了这个看似简单开放，实则非常关键的问题。
“木西成立十年来，积累了丰富的国内外大型项目设计经验，以及商业、文化、旅游项目和高端客户，木西致力于精品、高端设计，每一个作品都会成就经典。我欣赏胡先生将异域情调与现代生活理念相融合的贴心设计，也欣赏邵先生大器、大胆、大手笔的让人折服的设计，还有蒋先生，您的设计可以用两个词形容，出神入化、鬼斧神工。木西强大的阵容和实力吸引着我，所以我选择木西。”
陈实接在茆欣然之后回答，完全没有优势，他简单答了句“我只想踏踏实实工作。”就没再多说了，简短的回答还让面试官们愣住了，一直在等他的下文，一直等不到，还冷场了几分钟。
“我希望，能跟各位建筑设计师学习，在有限的时间内快速地成长。”茆欣然全面的回答，剩下的人只能另辟蹊径，梁意的回答，被先前一直沉默的蒋有廷逮住追问。
“什么叫有限的时间，你是否打算把木西作为一个跳板？”
周晓有些咋舌，暗道：这位蒋先生，还真是……有些刻薄呀。
梁意面不改色：“并不是您说的这样，我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我给自己制定了短期、中期、长期三层目标，必须督促自己在三年时间……”梁意不紧不慢地在说自己的计划，周晓趁他和蒋有廷切磋的空档走了一会神，以至于邵和林在问她的时候没有及时回答，最后还是梁意用笔戳了戳她的胳膊，才回过神来。
“周晓同学，你的理由呢？”
邵和林笑着等待她回答的时刻，蒋有廷完全没有抬头，不知道在写着什么，周晓突然间换掉原本准备的答案，随口就说了她到事务所后才萌生的想法：“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周晓注意到，蒋有廷握着笔的手顿了一下，停住，他虽然没有抬头，周晓却明显看到他轻微勾起的右边嘴角，像是得到鼓励似的，在邵和林期待的目光下，周晓继续道：“今天是我第一次到木西事务所，从找不到入口，到最后坐在这里，陶先生的这首《桃花源记》恰如其分地诠释了木西建筑设计事务所这栋建筑本身的精髓，林语堂先生曾说过，最好的建筑，是我们深处在其中，却不知道，自然在哪里终了，艺术在哪里开始。我希望在木西学习，某一天，也能把建筑修饰成诗一样。”
“这是我听过的，对我们木西事务所最有意境的解说，蒋设计师，过了这么多年，到此刻我们才知道你当初设计的灵感是哪来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邵和林说着，胡立飞也跟着附和，可蒋有廷至始至终却还是没有抬起头，他把钢笔套进笔盖，轻笑一声，小声说着四个字：“雕虫小技。”
这四个字，周晓判断不出，说的是他自己，还是说她。
周晓注视着蒋有廷，而这位清高的蒋先生却把面试节奏一下子弄得紧张起来：“看一下专业水平吧。”
接下来，他们可以挑选摆在他们面前的随便一个木西曾经做过的项目进行点评。
这次蒋有廷指定梁意先回答，他针对蒋有廷八年前设计的一间小型博物馆进行评价，依旧是中规中矩，赞赏的多，最后也提出了确实是当时存在的问题，不过在周晓看来，这样的回答还是保留了太多。陈实挑了蒋有廷两年前设计的一座剧场，大加赞赏了一番，如果说有什么亮点，大概就是他特别提到蒋有廷为剧场设计的逃生出口，令回答抬高升华到新的高度。茆欣然选的还是蒋有廷的，按他的风格，自然是不留情面地提出了自认为更有建设性的建议，批评得不留情面。
看他们几个都这样，周晓原本非常想评价的蒋有廷的威林集团的项目，手指滑过图纸以后，临时变换方向，停在邵和林早年设计的一座纪念馆上：“就像前面茆欣然说的，邵老您的设计走的是大气风，整座纪念馆主体藏于地下，通过材料、色彩、光三种基本建筑要素，让参观者被唤起精神共鸣，纯粹又干净的暖色毛石，融于远方群山之中，多一色则杂乱，少一色则单调。”
周晓说完，发现蒋有廷右边嘴角又抽了一下，这家伙，是服了含笑半步癫还是三笑逍遥散，再抽一下都怀疑你会突然口吐白沫啊。
虽然周晓好奇着像一朵羞答答的玫瑰连静悄悄的开都懒得开的蒋有廷会不会整个面试过程就保持这个极容易患颈椎病的姿势时，蒋先生突然抬起头，眼神就像两条X射线，直接让周晓缴械投降，自己那炯炯有神的大眼瞬间被秒杀得灵魂出窍，不知道游走到窗外哪片绿油油的爬山虎上。
“画图吧。”
手绘是作为设计师不可或缺的基本功，接到题目后，几位男生都陆续开始下笔，不可否认，周晓很喜欢这种铅笔和纸张触碰后起起伏伏的沙沙声，但她现在有些发愁，这个尺度对她而言，有些难以把握。
“周同学，有什么困难吗？”邵和林友善地看过来，茆欣然的框架都已经出来了，唯有周晓面前依然是白纸一张。
“我还在想，还在想。”周晓其实心里想的，是怎样在不露馅的前提下，又能画出特色，眼看着茆欣然草图都要出来了，周晓心一横，拿起笔，可就在落笔的那一刹那，她突然改变了笔锋。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太阳从落地窗穿进来，两个多小时的面试总算是结束了，周晓是最后一个把设计图交上去的，几位面试官在她埋头画的后期已经离开了，萧蓝来收的手稿，并让他们回去等待通知。
“不会很久，最迟两个工作日会通知你们过来进行第二次面试。”
陈实特别留了萧蓝办公室的电话，周晓觉得，他巴不得把人家手机、家里的座机都留了。梁意主动跟大家交换联系方式，说到时候有消息互相通知。周晓到卫生间把衬衫脱了，如释重负，洗了把脸，拎着袋子出来，一路边走着边留意细节的设计，说不定，今天离开就没机会再来了。
快到通道时看到萧蓝，周晓礼貌地跟她打个招呼道别，却发现萧蓝旁边那个一开始被挡住半边身子，后来一对上眼，就让周晓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男人，那双桃花眼，都快飞出太阳穴了。
冤家路窄，冤家路窄。
“别看了，就是我。”于恺合上文件夹，递给萧蓝，凑过来盯着周晓：“原来还真的是你，你叫什么名字，来面试啊？姑娘，我说你那证件照PS痕迹也太重了吧，拿显微镜都看不出是你。”
在人家的地盘，周晓是不会强出头的，她敷衍着笑笑，倒是萧蓝救了场，笑着问她面试感觉怎么样。
“你自己有没有喜欢的？或者有没有觉得哪个面试官对你有意向？蒋大师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吗，我可以帮你分析分析呀。”
周晓腹诽：他的特别表示就是抽动了两次嘴角……
“想都不用想。”于恺已经替她回答了，“老蒋肯定不会选她，你看她穿的这身，用老蒋的话说，审美有问题。”
周晓不打算再跟这个冤大头斗下去，她趁于恺接电话，跟萧蓝解释说家里还有事，便迅速离开现场。于恺挂了电话，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了，嘀咕着：“跑这么快，本来还想把你落在飞机上的东西还给你的。”
与此同时，蒋有廷从几张简历中，抽出梁意的。邵和林把周晓的简历在他面前晃了晃，嘿嘿地笑：“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蒋有廷用手掌拨开在眼前的简历，冷冷道：“哗众取宠。”
“我觉得挺好，小姑娘想法挺多，关键是沉得住气，静得下心。”邵和林又仔细看了周晓的简历：“24岁，B大建筑系，根正苗红，入学时间……她读了六年？”
“我不会选他。”蒋有廷把梁意的简历彻底抽走，眉眼一挑：“你看她的图，线条柔软无力，模棱两可，缺乏流畅感，没有生命力。我劝你也别要，过于理想主义，文艺气息太浓，做我们这一行，不专业。”
邵和林等他说完，没再纠结六年才毕业这件事，表现出像捡了宝似的愉悦，对蒋有廷说：“我才没说要让给你，这么有意思的小姑娘，我当然要招，呵，蒋大设计师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别的我就不驳你了，单说画图这一项，她还没落笔呢我就盯着看了，她呀，藏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