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风来坊肆（1 / 1）
在饮雪眼里，楚天遥就算长再大，也是个不懂事不够乖巧的小女孩。
所以当她穿得花枝招展去灯会的时候，饮雪得时不时跟好了，否则她一回头看不到自己，一定会生气的。
她这一路都蹦蹦跳跳的，因为穿得艳丽，就像一朵硕大的花在人群中乱窜，也很难跟丢。
而江心爱一袭白衣，稍不注意，就融入了这闪耀的灯光中。
楚天遥难得出楚门，更难得逛街市，兴高采烈的，每个铺子都要停留很久，都要伫足买很多东西。可怜了跟在身后的杜蘅，当了免费的置物架。
饮雪公子亦身著一件白衣，镶金穿银，衣袖流云纹饰，高雅贵气。他手里一把折扇，不经意的开了又合，整个人显得更加风度翩翩。
路过的少女们都要回头多看几眼才肯离开。
这个时候，能挽着他胳膊的楚天遥就觉得特别自豪，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才能如此接近饮雪公子。
而那江心爱也跟她冷漠的性子一致，并没有纠缠宵临哥哥，这终于让她放了一百二十个心。
隔着人流很远的江心爱，盲目的跟着大众行走，她看着两边，却提不起一点兴趣。
只有路过卖花灯的地方，她才勉强伫足，仰头看去。
那五颜六色的花灯挂满了整个墙壁，光线使人晕眩。
前面还有卖花簪的，卖纸伞的，卖面具的。
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
她却一直看着那画着一轮明月的宫灯，然后下意识的侧身，去看一边的湖面，仰头明月悬空，低头浸月入水，交相辉映，无比静美。
不知不觉她就走到了湖边，她一直沿着护栏往前，那轮水里的明月亦追随着她的脚步，亦步亦趋。
这样从远处看来，她与那轮明月，仿佛隔开尘世的喧嚣，变得如此遥远。
人群再多，再混乱，也打搅不了那个宁静遥远的世界。
楚天遥刚要问饮雪这个花簪好不好看，可是身边的人却没有像之前那样随即回答，“宵临哥哥？”
跟随着他的目光眺望，所及之处便是江心爱。
江心爱追随着明月，而饮雪的目光追随着她。
就在三个人都停顿的时候，突然从北向传来一阵骚乱！
只看人群摇摇晃晃，都猝不及防的向两边倾倒。而那罪魁祸首，正驾在高头大马上，大喊道：“快让开——快让开！”
烈马嘶鸣着，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无论身上的人如何勒缰想要停止，它都像疯了一样往前闯荡！
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鸡飞狗跳。
就在大家都在往后退的时候，楚天遥偏偏不以为意，正要上前去大显身手，没想到今天穿着太长的衣裙，结果一个激动差点绊倒，还好饮雪发现及时，一把将她托住：“小心！”
他正要将天遥推至安全地带自己动手，却想那马穿过这片人群之后，前方一片凌乱的空地上，竟然跪坐着一个手足无措嗷嗷大哭的男童！
杜蘅即刻扔了手里的东西，飞身上前，先将马上之人扑倒在一侧滚落！
饮雪公子飞身上马，竭尽全力悬崖勒马！
他之所以没去营救男童，是因为一抹白影如练，已经早他一步御风而来，一个海底捞月，将男童携腰带起，飞上无限苍穹——
人群望眼看去。
饮雪公子亦是趁着马匹扬身抬头张望。
那烈马扬蹄将前方几十把纸伞撞翻，四下纷飞，有如花朵悬空飞坠。
而那白衣仙子一手扬起，裙褶飞舞，踏伞而落，旋身姿态，美如画卷。
原本以为这夜空里最美的便是天上皎月，没想到还有比遥远月光更加吸引人的存在。
她在微笑，虚假且朦胧。
她的眼神俯视人间，仿佛自己不属于这里一样。
这轻功好得没话说，上升迅疾如闪电，下坠轻缓如落叶。
可能御风的轻功也不及她好。
人群爆发出喝彩。
*
杜蘅原地站起，不敢相信道：“原来她……真的有武功？”
饮雪不语。
楚天遥已经完全惊呆。
而江心爱本人，还是穿过了人群，重新回到湖畔漫步。
她太适合一个人了，站在她身边的所有都仿佛陪衬一样。
就算饮雪上前，也没有再过靠近。
可是江心爱发现了十步之遥的他：“你……空了？”
饮雪微笑起来：“我很空，一直都空着。”
江心爱道：“那便走走吧。”
希望他能过来，过来之后却又不知该怎样相处，江心爱就只能选择一个人。
江心爱就要往前，饮雪却道：“等一下。”
江心爱回头，他却伸手道：“别动。”
原来是发带有些松开了，饮雪走到她身后，给她系好，她的发质柔软细致，让人爱不释手：“好了。”
就在这时，突然走来了一家三口，那小孩正是刚才江心爱救下的男童，他看起来十分可爱，手里拿着一把浅黄的纸伞道：“姐姐姐姐，这个送给你！”
江心爱木讷的伸手去接纳，孩子的父母也没说什么，只道一声“谢谢姑娘”，便离开了。
因为她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容易亲近的人，也只有那不懂事的孩子在送完伞以后还一步三回头的看她，对她露出最为天真的笑脸。
但是江心爱却怔住了。
“怎么了？”
这十年来，还是第一回从沉吟以外的人那里收到礼物，所以不免有些受宠若惊。
“……没什么。”
说起来也奇怪，到了半夜的时候，天公意外不作美的下起了小雨。
这春雨虽小，却细密，不一会儿路上的行人就少了一大半，连楚天遥和杜蘅都不知去了哪里。
纸伞刚好有了用处。
江心爱才打开，饮雪已经伸手执过，等她抬头仰望，饮雪亦是俯视一笑：“我们回去吧。”
纸伞不大，所以饮雪公子一直护着她那边，自己半个身子都快淋湿了。
江心爱看着，心里有很奇怪的悸动。
以前御风也这样做，他甚至直接为她打伞，无需照顾自己。
可是这一次，却不知道为什么，不忍心让对方淋雨受凉。
所以江心爱往右边挪了小半步，两个人的距离即刻挨近。
饮雪感觉到她的肩膀靠了过来，低头去看，江心爱却只是侧头看着别的地方。
她不够积极，不够主动，有时候迟钝得可爱。
就像现在，能够体会她一丝心情的饮雪也不忍说开，两个人只是自发靠近着。
这一路不长，就算淋再多的雨，也不会觉得漫长。
雨就下了一会儿，渐渐的就停了。
感觉到雨停下来，饮雪却没有收伞，但看江心爱一直一副呆呆的样子，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
突然她遮手打了个喷嚏，饮雪收伞道：“怎么了？着凉了？”
江心爱这才察觉，伸手道：“雨停了？”
饮雪扬唇一笑着：“嗯。”
夜雨过后，天空的月色显得更加清澈，仿佛徜徉在水洗的夜空中，慢慢的游弋。
“江浸月。”
江心爱停住脚步，只听饮雪公子继续道：“还是这个名字适合你。”
“我以后，就这么叫你吧。”
江心爱若有所思，饮雪又道：“水中皓月，画中仙灵，非你莫属。”
原本想要遗忘的，现在悉数拾起。
“江……浸……月。”
她似乎很久没有念过这个名字，现在这种熟悉陌生的感觉，让自己感受得如此真实。
“是的，江浸月。”
*
回到住的地方，看到房间里的灯一盏盏灭下去之后，江心爱的那里，却一直亮着幽幽的烛光。
饮雪走到她窗前，才发现她正坐在灯下打开那留白的折扇，只见那拙劣的画的背面，被她提上了三个字。
正是江浸月。
原来困扰自己许久的记忆已经浮出水面。
西陵世家，有女长成，名为浸月，江父宠之爱之，视若掌上明珠，传祖上玉佩一对，刻“西江月”。
“浸月。”
来自母亲的温柔。
“浸月？”
来自父亲的慈爱。
“浸月！”
来自妹妹的依赖。
浸月。
还有来自那一个人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江心爱回头的时候，分明在窗边观望的饮雪却猛地转过身，靠上墙壁躲起来，生怕被她发现一样。
但是微风吹动，将他发后的白色丝带扬起，江心爱看到那飘浮的带子也是不由自主的摸了一下自己的。
然后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
记起来了，多么悲痛的回忆。
明明想要遗忘，却又渐渐浮出水面。
就这样沉没下去，难道不是更好吗？
就算活得无知无爱，至少活得简单平静。
饮雪正要离开，脚步声却越发接近，等到回头，江心爱已经站在窗的里边：“……”
江心爱将扇子递给他，饮雪不知所以：“给我？”
她点点头。
想要忘掉，但又不能这样一直忘记：“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忘记了，你要再提醒我。”
饮雪打开折扇，江心爱却只是认真的注视着他。
被她这样看着根本没办法思考：“怎么了？一直看着我。”
江心爱莞尔：“你还没有答应我。”
答应什么，提醒什么？
也许现在还不太明晰，但是将来一定可以弄明白。
所以，“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