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风来坊贰(1 / 1)
这三五日,饮雪公子都寸步不离的守候着。
今日,允王突然来访。
本该江心爱受伤,他早就过来探望,可是他似乎料定没出什么大事一样,只是把外人支了出去,一带而过道:“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江心爱也不算特别客气:“没事。”
两个人的关系僵得很,好像不太习惯与对方相处。
“我此次北上,不知何时回来,你好自为之。”
江心爱道:“你还有什么别的要吩咐吗?”
允王看她一眼:“我听御风说,近来饮雪公子同你走得很近?”
“嗯,王爷把御风带走了,饮雪公子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允王不置可否,起身道:“既然御风能放心留你一个人,我想也无需太过担心。我也不过多询问你们的事情,总而言之,你我之间的约定,等我回来之后务必履行。”
约定?
躲在房梁上的饮雪并没有离开,虽然江心爱以为他走了,但是第一回见允王和她单独相处,总觉得会有意外的收获,他便留在了内室的房梁上偷听。
江心爱亦斩钉截铁:“我不会食言。”
允王大步流星离开,没有丝毫留恋,两个人的距离感就算是个外人也能看得出来。
倒不知外界的传闻是如何流传出去的?
王爷走后,老妪进来道:“大小姐,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沐浴更衣吧。”
饮雪公子才要离开,不知为何动作又停了下来。
江心爱坐在梳妆镜前解开丝带,回头吩咐老妪道:“有些闷,你将窗户打开吧。”
内室的窗户就在饮雪公子所待的房梁附近,要是从那里出去,应当神不知鬼不觉。
可老妪道:“大小姐,洗澡开什么窗户呢?”
江心爱扶着桌子,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小姐要是累了,快些沐浴更衣去床上睡吧,这样趴着歇息会着凉的。”
老妪说完,便上前替她更衣,江心爱动作有些迟滞,任她将外衫脱下,等到中衣落至肩膀,江心爱闭眼无力应答道:“你先出去吧,我自己来。”
老妪道:“大小姐您又不开心了吗?每次允王过来您总是这样不给他好脸色,有时候这男人也是需要哄的——”
老妪正喋喋不休着,江心爱似是没在听一样,而房梁上的饮雪公子只是注视她褪了衣衫的手肘处,一点粉色痕迹,不知是什么,因为相比她雪白的肌肤,这一点颜色十分明显,连在侃话的老妪都注目了一下。
江心爱却突然遮住那里转身将中衣披上道:“出去。”
老妪不再啰嗦,终于退出了房间。
饮雪公子灵机闪过,原来那是守宫砂?
老妪出去后,江心爱起身走到窗边,将窗户开到最大,夜风舒适无比,将她散开的长发吹乱,从那个角度她若抬头,就能看见上面的饮雪公子。
可是她平静的走回了梳妆镜边,反倒将长发拢好,随意的用丝带系起,然后伏着桌面,闭眼休息。
她睡了有一会儿,饮雪觉得她有可能睡着了,便轻声穿窗飞离了。
彼时她才睁开眼睛,起身走过去关上窗,然后试了下水温,似乎还可以,便解发褪衣,准备沐浴。
*
这几日天气都不错。
转眼一个月都过去了,这一天江沉吟过来找江心爱,老妪等人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江沉吟想了一会儿,便朝着南路的绸缎庄寻去。
可是姐姐并不在风来坊,那里唯一的大人只是她此刻最不能见到的人——饮雪公子。
本想就这样带着疑惑离开,可是认出她的孩子们簇拥上来:“沉吟姐姐沉吟姐姐,你是来跟我们玩儿的吗?”
听见江沉吟的名字,饮雪亦是从草地上坐起身来:“……是你。”
自从那一天去了他的地方,吞吞吐吐着把姻缘佩交给他却被拒绝之后,她便再也没有主动找过这个人。
可是现在,偏偏又在这里遇到:“嗯……我来找姐姐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饮雪道:“我也是来找她的。”
“……”
“她不在这儿。”
江沉吟道:“可你居然知道这里。”
饮雪挑眉:“我不可以知道?”
“我以为这是只有我和姐姐两个人知道的地方。”
“……哦。”
江沉吟也不打算离开,便随着孩子们走到风车附近:“三四年前,我还经常来这儿玩。”
“怪不得他们都缠着你。”
三四年前,江沉吟也才十二的样子,还是孩子罢了。
也许多年以后,等到这里的孩子长大以后,也会回想起曾经同年嬉戏之地,时常回来回忆。
“看着他们,就会想起小时候第一次来这里的情形。”
原本以为和饮雪公子已经无话可说,但是不知不觉中就坐了下来,一起谈天说地。
*
阳光明媚,穿透五指间的缝隙,漏射在一张闭眼沉睡的脸上。
这样安静的躺在竹筏上,顺着水流不知飘往何处的感觉非常微妙。
并且没有任何人来打扰她,她可以细细回想曾经的生活。
从神霄宫来到临安宫弦坊,经历了痛苦失望之后的自己,曾经一度崩溃,如果没有遇见江沉吟,恐怕自己早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她那么天真美好,虽然经历过伤痛折磨的她,依旧有着不然纤尘的干净模样。
第一次穿上好看的衣服,第一次出宫弦坊逛街,第一次来风来坊跟别的孩子玩闹。
她给足了自己所有的安慰。
她就像已经黯淡下去的生命里,突然出现的一点阳光,虽然不足以照亮自己的整个世界,但却能让自己重新站起来追逐。
遇到她之后,死寂的心灵开始新的悸动。
“心……爱。”
本想就这样静静的享受安宁的下午时光,可是突然感觉到的杀气,让江心爱睁眼的瞬间亦是翻身而起,等她飞离数十米,凌空望去,来人的剑气已经将竹筏一分为二!
“交出独火神功!”
“又是你,王文卿。”
从容不迫的江心爱,站在彼岸将睡乱的长发拢到身后。
“快快交出独火神功,否则等师兄出关之后,就有你好受!”
“你这样执着独火神功,教主在天之灵,一定死不瞑目。”
“没有独火神功的神霄派不算神霄派!唯有我继承此神功之后才能将我教派发扬光大!”
“想要达成称霸武林的愿望的只是为了你自己吧,教主生前从未有过这种意思。”
“教主已逝,你跟我说再多废话也没有,快些将陵墓的位置告诉我!否则我不会客气!”
“客气?”面对王文卿剑花如雨的攻势,江心爱闪得游刃有余,“你倒是什么时候对我客气过。”
王文卿发狠一剑刺来,江心爱眯眼瞬间,“你再这样固执,我可不会再客客气气的避让了!”
如此滴水不漏的攻击,不仅让她防御无误,更让她瞬间看出破绽,那剑道游弋上挑之际,江心爱旋身一避,一手将剑握住,随即下摆打出一掌,将他推至远方,王文卿没料到她的一掌有如此大的威力,后退数十步,划剑擦地,星火阵阵。
令人奇怪的是,她方才分明单手控住了剑势,剑上却没有任何血痕,再看她的手掌,亦没有任何擦伤,“你果然……还是练成了……”
江心爱道:“教主的流光浮影剑,让你和王文良继承之后,可不是用来斩杀曾经的同僚的。”
王文卿冷哼一声:“你和御风已经脱离神霄宫四年,和我神霄宫自然没有任何干系了!”
“既没有任何干系,你为何还是频频来打搅我们的生活。”
王文卿飞身攻上,面目扭曲,“你一天不肯交出独火神功,我便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江心爱无意与他苦争,“你难道不想想,你跟我两败俱伤,岂不是便宜了那正在闭关的王文良?”
王文卿一剑追上,江心爱退无可退,大鹏展翅落至湖面,踩上一根竹子,重心稳当,王文卿穷追不舍,纵身飞上湖面,两个人便在散架的竹子上,继续争锋。
可王文卿持剑在手,江心爱没有优势,几乎只能防御,但任凭王文卿剑道多么高超,江心爱亦能躲得天衣无缝,甚至连她身上一片菱纱也刺破不了,当利剑横扫,江心爱仰头后翻,伸手拾起水面竹子,直直刺入王文卿下盘,王文卿纵剑劈断,竹子顷刻两裂。
然则这不是重点,重要的是江心爱不知何时左手已然接近他的面堂,下一秒那带着强劲的掌风已经将他按出百米,直撞身后大树。
他没有动剑,他根本不敢动。
虽然江心爱一手按住他的印堂,一手背在身后,但是王文卿知道他若动一下,那五指的力量会瞬间穿透他的头颅。
“江……浸……月。”
王文卿一字一顿,江心爱道:“谁是江浸月。”
王文卿突然笑得很讽刺:“原来你跟教主当初一样……早已走火入魔……”
江心爱默不作声,王文卿还要继续,她的力道突然加大一分。
察觉到有气息靠近周围,王文卿亦是警惕起来:“是饮雪公子……”
“……”
“你如今联手御风饮雪,不是想制霸武林又是什么目的?刚才训我的时候那样振振有词,难道不是你自己有此等野心吗!”
“……”
“教主当年救回你,我就知道不会有好结果!真是养虎为患。”
江心爱却不再听他唠叨,收手道:“你我同门一场,你走吧。”
王文卿甩袖不屑离开:“我还会再来的,你等着瞧吧!”
等到饮雪公子赶至此地,只见水面波澜已然平静,竹筏四分五裂的飘荡着。
而江心爱正在对岸,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像是根本没有看到他一样,背身离开,饮雪将她喊住:“心爱!”
可是她没有回头。
此刻的饮雪有很多疑问,可是这样喊她,她却不肯回头解释什么。
“江心爱!”
——但是,你只要喊她心爱,她就一定会回头。
她没有。
因为她好像记起了一点,却又记不清住。
那不是她的名字,也许别人这样喊她,她就回头了。
可是只有这个人,她不希望他叫错自己的名字。
他喊得越大声,她就越心痛。
但是没有人会知道她这种心痛。
她想忘记。
她可以忘记。
因为一旦动武之后,伴随而来的就是蚀骨焚心之痛,痛到精神错乱,记忆混淆。
以前有很多过往,都是这样忘记的。
这一次又何尝不可以呢?
就算记起了自己的名字,总有一天会忘记的。
“江浸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