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平湖山庄(1 / 1)
中原武林,平湖山庄。
昔日印象里一片胜景繁华的扬州,如今因为平湖山庄庄主去世,街道上都显得有些冷冷清清。
一身白衣玉树临风的公子走在去往平湖山庄的路上,对这一路的萧条之景轻叹一口气。
平湖山庄,上下一片缟素。
吊唁的最后一日,大部分武林中人已经离去,饮雪尚未踏入门槛,纸花已经飘过衣袂。
门口的下人一见,便捷步往里,通报道:“大少爷,饮雪公子来了!”
这么一喊,正厅里的寥寥几人便全都站起转过身来,“饮雪公子?”
“便是那大名鼎鼎的楚公子?”
“快请快请!”
饮雪公子虽然十多年前在江湖中杀了不少人,但因杀的都是罪大恶极之人,反倒被冠上大侠之名。而后饮血五年,仿若看透生死,突然收手封剑,就算解决江湖纷争,也发誓绝不再杀人。
是以,成为无数同道中人的榜样。
平湖山庄的夫人道:“饮雪公子在十多年前就与我家老爷是至交,如今您能出关看他,老爷他在天之灵,也是心满意足了。”
饮雪亦是低眉垂目道:“夫人节哀。”
夫人又是指着守灵处的二人道:“犬子景山,小女湖月。”
饮雪作揖,平景山生得强壮威猛,还记得四五年前的印象只是一个小胖墩;平湖月亦从小女孩成长为了大家闺秀的模样,眉清目秀,端庄美丽。
“见过前辈!”
“见过……饮雪公子。”
虽说是和父亲一样的同辈人,看似却只二十出头的样子,年轻的样貌,沉稳的气质,让人移不开眼。
早就听说这样一个人,仿佛画里走出的仙人。剑眉虽飞扬,眼角却含情,温润如玉之下隐隐藏着深不可测的身手。
平湖月正是不着痕迹的注视着饮雪之际,夫人似是有些不甚疲惫,险些倒下,还好平景山搀扶得及时,“娘,您已经不眠不休的守了三日了,接下来交给我跟湖月即可。”
夫人离开之后,平景山便将话说开,“我想杜大侠已经将我的话传达到了,此次烦请前辈出关,实在是……不忍咽下这口气。”
“家父他平素待人随和,从不树敌,江湖中人人敬之,此番遭人毒手,作为长子的,我一定要将凶手绳之以法!”
平湖月听着这番话亦是不禁再度流泪。
饮雪微微颔首:“在下作为庄主的昔日好友,也是义不容辞。”
*
在领路的下人离开之后,饮雪公子推开自己的客房。
坐在里面喝酒等待的果然是杜蘅,见饮雪进来,问道:“怎样?有点眉目了吗?”
“暂无。等到夜里再行动吧。”
“夜里?是等那凶手送上门来吗?”
“我看这庄内上下守卫森严,是你告诉平景山我也被那凶手行刺过的?所以就加强了防范,保我安全?”
“我可没做过这种事,这种事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吧,堂堂饮雪公子,居然被一个女刺客行刺受伤过——还三次。”
“那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反正我就是第一天吊唁的时候,看到平庄主的尸体才发现是跟当初伤你的手法相似想转告你的。刚巧那小子认出了我,就托我去天门山请您老人家出山了。”
“原来如此。”
“守卫加强了,是因为平湖月的未婚夫陈锦麟也来了,这山庄的守卫,有一部分是他从自家带来的。”
“陈锦麟?你说的可是孔雀山庄的陈家?”
“不是那个陈家,还是哪个?普天之下,能配得上平家的也只有那个陈家了吧!”
“说得也是,不愧是武林盟主之子。年少英才,责任心强。”
“人家年少我是知道的,有不有为就算了,但我竟不知,你何时在后辈眼里也跟师父一个级别了。”
饮雪公子扯了下嘴角:“兴许是这几年少在江湖走动了,才被误以为消失了很久,故称作前辈了。”
就在两个人打算进入正题之际,饮雪忽然食指抵住嘴唇,杜蘅马上屏住呼吸。
本以为刺客会此时出现,可是门外远处却传来轻悄紊乱的步伐声,不像是有武功的。
饮雪挑眉示意,杜蘅便三下五除二跳出窗口回避,贴墙倾听。
饮雪饮下一杯酒之际,门便被外人偷偷的打开了一条缝。来人像是为了确定没人发觉才敢跨身进入,待看到里面的人之后,尽是两行清泪的扑上身来。
饮雪才站起,才要问话,少妇已经撞入他的怀抱:“饮雪……饮雪……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来人不是刺客,而是平庄主的二夫人。
虽然是二夫人,可年龄不过三十,正值风韵撩人的年纪。
两个人应当是认识的,窗外的杜蘅这样猜测以后,便摇头无奈,这定是那饮雪公子以前留下的情债了。
饮雪本不该拒绝她,因她才遭丧夫之痛,只能轻轻的拍一下她的肩膀,聊以安慰,“夫人……”继而不着痕迹的推开她一点,“逝者已矣,节哀顺变。”
少妇目光楚楚,“我知道逝者已矣,可你在这儿我就放心了。带我离开可好,饮雪。”
“这——”
夜里擅入男子居室已是不妥,更别说还要远走高飞,更是滑稽之谈。
饮雪道:“诗诗你莫不是忘了,十年前你就已经嫁给了平庄主,我怎好带你离开?”
“你既叫我诗诗,你就还记得,我当初可是因为你抛弃我才一气之下嫁给这个男人的。”
且不说这个男人的称呼,即是已经抛弃过的人,怎么会在十年后想着再续前缘呢?
饮雪应该责怪自己的记忆,重要的事记不得,这认识过的女人的模样全都刻在了脑海里,想要抹去也难。
否则就可以装作不认识了。
“诗诗,你我且不论当年之事,如今你已是平湖山庄的夫人,天下皆知,我带走你着实不合常理。”
“不合常理?你既然现在知道不合常理,当初为何总是不理我,偏偏要等到现在?”
饮雪与她说不清楚:“在下此番前来,只为找到刺杀庄主的凶手罢了。”
“你别骗我了,你们男人都这样,心里想的和嘴上说的完全不是一套。”
杜蘅在外头都想拍手叫好,谁让这家伙以前欠下这么多风流债。
可是女人的纠缠是麻烦,但是经常与女人打交道的饮雪自然也知道怎么打发她们,“如果真是要带你离开,我也该先抓到凶手,让平庄主死得瞑目不是?”
唐明诗点头。
“在这之前要是出了一点岔子,你我可就不能轻易离开这平湖山庄了,你看现在守卫如此森严,连孔雀山庄的人也来了,总不能让别人看笑话不是?”
唐明诗亦是点头,“你说得没错,那陈家的确有些能耐,就连我进他们院子也是分外阻挠,只有湖月跟她丫鬟能进去。”
“人家是未婚夫妇。”
“什么未婚夫妇,老爷一死,他们的婚期就得拖延三年,倒时只怕早就散了。”
饮雪忽而像是察觉到什么,暗自记了下来。
唐明诗看他依旧多年前风华正茂的模样,不禁感慨,“幸而你没怎么变,我一眼就将你认出来了。陈家那小子跟你比起来简直不堪入目,污了我的眼,湖月也是倒霉的孩子,年纪轻轻的,就跟了个浪荡子。”
“浪荡子?”
唐明诗倚进饮雪公子的怀中,“对啊,在我看来他的浪荡跟你的风流潇洒是不好比的。”
没想到不出江湖两年,居然有些事情出乎意料。
“陈公子他——”
“不说他的事可好?我现在……你我多年未见,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想我吗?”
“方才是怎么说的?说好了要保持适当的距离,诗诗这么快就忘了吗?”
“可是人家真的好想你!”女人不依不饶,“再说,你饮雪公子要做坏事又岂会被他人发现?今天……让我陪陪你可好?”
饮雪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如果说要被发现的话,现在窗外就有一个隔墙偷听的。
他知道自己可以真推脱不了这个女人的邀请,便咳嗽了一声,示意杜蘅营救一下自己现在的处境。
果真没一会,大门就突然被大风哐啷吹开,这一声巨响将怀抱里的女人吓了一大跳,“怎么了!”
饮雪公子道:“这是最后几日的吊唁,平庄主离开之前也该还灵了。”
兴许真是庄主在天有灵,唐明诗一下推开男人,饮雪心里感谢了下杜蘅,假装挽留她,唐明诗却脸色煞白,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我……我会等你的,今晚先走了!”
“夫人慢走,不送了。”
饮雪公子抚平被揉皱的衣褶,走到窗边敲了几下,杜蘅拉开窗户,“谢了。”
杜蘅道,“谢什么?谢我听完你们的调情?”
“当然是谢你及时推开门救了我。”
杜蘅皱眉,“门不是你自己用内力打开的吗?”
两个人相视一愣,继而看向开阔的大门。
*
饮雪直奔门口,等到杜蘅到达的下一秒,果真眼前出现了不速之客。
黑衣,蒙面,并且是个女人。
昏黄的灯光之下,左眼下方一点泪痣。
“看来打扰了你们。”
她的声音过于低沉,一双眼眸倒映着光芒几点,看起来像积着一泓清亮的水,眼眸被化得狭长,咋一看是一对异常迷人的眼睛。
和两年前相比,她的气息更为沉稳,眼神却没那么聚敛,看人的时候十分浅淡,只一瞥而已。
杜蘅还是第一次遇到传说中能伤害自己同门的人,先发制人道,“喂喂喂,不会就想现在动手吧,我们这里人多,只要一喊,全都来了,你一个人对付不了的。”
“我相信饮雪公子不会这么做的。”
饮雪微微扬唇,“如果你只是想要与我拼命,我自然不会喊来别人,可是此次——”
“你杀了平庄主,我也不能擅作主张,自己跟你了断。”
来人略有迟疑,望一眼从天空飘来的纸花,“原来如此,你以为是我杀了平湖庄主。”
两个人同时警惕起来,“不是你?”
女刺客摇头,“我是要杀他,我也能杀得了他,可是念在他多年来一直悔过自新的份上,我并没有杀他。”
“所以说,你没杀他?”
饮雪公子这样发问,杜蘅却不相信道,“别听她胡说,我确定庄主的伤痕跟当初伤你的是一样的。”
“我们动手过,但到了最后,我并没有杀他。”
杜蘅才要反诘,饮雪却抬手拦住,“等等。”
“还等什么?要是被她跑了,下次不懂什么时候才能抓到呢?”
女子仍旧十分冷静,似乎不想为自己狡辩,“我来是为取饮雪公子的性命的,取不到他的性命,我便不会离开。”
饮雪再次拦下冲动的杜蘅,“我想没有错。”
“哪里没有错?”
“同样的手法,只会造成同样的伤痕,却不致死。当初我没有死,平庄主也不应当死。”
“这个下手分点轻重不就行了吗?”
“不,不是。”
饮雪还在分析,杜蘅那边却已沉不住气,“喂,你再不出手,她可是要动手了。”
“无论是不是,都不重要——”
“等一下!”
就在女刺客剑拔弩张的攻击过来之际,饮雪侧身两指持住她的剑道,“你想杀我,也不急着这一两天。”
对方收剑摆至身后,“难道你还有什么未完成的遗愿。”
饮雪道:“愿望是多,但是我也不一定会死于你的剑下。如果一定要死,那也得先找到杀死平庄主的凶手。”
“我明白了。”
收刀入鞘不过眨眼,女刺客搁下最后的期限:“三天后,我还会来这里。”
“你也别想着离开,就算你再逃回你的天门山,这回我也有办法找到你。”
“饮雪此次一定遵守诺言。”
如同她来时悄然无声,走时亦是如风如鬼,没有一点惊动到别人。
杜蘅追及几步,回头道:“就这样放她走了?”
“那我还能怎么办,她都说自己不是凶手了。”
“你就这么相信她一个刺客说的话?”
“我只相信事实,因为质疑她的话,所以我才更要找到事实。”
“你啊,这么轻信别人所以才惹了一身是非。”
“她可不是别人,是能左右我生命的人,所谓命中注定之人,”饮雪公子思忖着皱眉,“不过这样的命中注定,还真是让人不开心。”
杜蘅差点把压惊的茶水咳出来,“命中注定之人?”
饮雪公子看他这样紧张自己,开玩笑道:“我觉得应该是她对我有意思,否则不会缠了我两年不放。”
“这可不是冤家啊,人家是要你性命的人啊。”
“可是要我性命之人,为何会露出这样淡漠的眼神。”
“眼神?”
“她化妆了,想让我认不出她,兴许她就是我身边之人。但眼神是掩饰不了的,她的眼神很清澈。”
“就凭一双眼睛你也想找到她?”
饮雪莞尔,“我一向记人都从眼睛记起,人的嘴巴会说谎,肢体也会做出身不由己的事来,但是眼神是特殊的,只要看久一点,就能看清楚这个人的内心。所谓窥一斑以测全豹,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杜蘅转过身去,当做没听见。
“她的眼神十分到位,几乎不带任何暗示,没有愤怒,没有脾气,太过平静,像是不在看任何东西。”
“杀个人还计较那么多?”
“也可能是我多想了,但我有预感,她很快就会在我的生活中露面。”
“那是当然,因为她三天后就会来杀你了,在杀死你之前,你若许个想看她容貌的遗愿,人家肯定是能成全的。”
饮雪轻笑起来,“你说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