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庭深未得识君面(1 / 1)
清晨我被阵阵鸟啼唤醒,醒来时身旁空无一人,那位名叫小蛾子的少女早已走了,许是又去行乞了吧。我从破庙中爬了出来,伸着懒腰,寻思着要不要去街上转转,兴许还能遇到她。不过遇到她又能怎样呢,和她一起要饭为生么?
我对无量仙的恼意又增加了一层,历史书上讲过,元朝将各行各业的人又分了十级“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匠,八娼,九儒,十丐”,短短一天之内,从皇亲国戚直接打到了社会最底层,真是个不靠谱的神仙。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着,天还未全亮,便有小贩挑担提箩准备出摊,一个穿着青灰色道袍的道士从我身边走过,我无意瞄了一眼,大吃一惊,那,那不是无量仙么,好像又有点不一样。顾不得想这么多,我拨开人群奋力向前挤,大喊道:“无量仙,你给我站住,我不玩了……”突然手臂被人拽住,后脑勺又吃了一记,我回头一看,又是昨天打我那位小哥。
“你一晚上跑到哪里去了,居然敢不回院里。”小哥怒气冲冲地道。
“你是谁啊,别拉着我,我有急事……”我回头再去找无量仙,人群中却早不见了踪迹。
“什么,你连我李鱼头都不认得了,要不是张四妈哭着央我来找你,我理你死活呢。”小哥不管我拼命挣扎,拉着我就走。
“什么鲤鱼头鲤鱼尾的,你拉我去哪里啊……还有我不认识张四妈……”这鱼头看来是干力气活的,我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鱼头拽着我七拐八绕的,来到一个胡同前,对我说道“这便是咱们行院所在的甜水胡同,你可好生记着,别再胡乱行走了。”进了胡同,向左一拐,便是几间院落,碧墙青瓦,倒也不俗,从门外望进去似乎也别有一番景象,大门上有一匾额,上题“玉梨院”,又有一副对联挂在大门左右,上书:“莫管闲花微雨事,尽是嘲风弄月人”。横批是“天下无双”。
鱼头不等我进去,先喊将起来:“张妈妈,人可算找回来了。”我正疑惑,听他方才说什么“行院”又是“妈妈”,这,这里不会是烟花之地吧,我宁愿和小蛾子一样流落街头沦为乞丐,也不想沦落风尘任人践踏呀。我转身想跑,鱼头一把扯住我,我急的大叫起来:“来人呀,光天化日之下强抢良家妇女啊,救命啊啊啊………”可惜现在天刚蒙蒙亮,街上行人都少,更何况胡同里呢。
“你疯了吧,小心把姑姑们吵醒。”鱼头用力捂住我的嘴,自言自语地:“本来就傻,现在又疯了,张四妈也真够可怜的。“
“这位鱼头还是芋头的大哥啊,你就饶了我吧,我,我不适合这里。”我拼命掰开他的手指,含糊地说。
“什么不适合,你从小就在这里长大,快进去罢。”鱼头不由分说就把我往门里推,我拼命地把着门不放手。无量仙我恨死你了。
“我不去啊,让我进妓院,无量仙我要诅咒你将来调戏嫦娥被玉帝惩罚变成猪啊啊啊……”我涕泪横流。
鱼头却好像听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把我拉到一边,低声训斥道:“呸呸呸,我们这里才不是做那皮肉生意的肮脏之地呢。”我收了眼泪,终于松了一口气,那这里是做什么的?”
“鱼头,你在门口大呼小叫的做什么?还不去劈柴烧水,不然你姑姑又要骂我了。”一位戴青头巾,穿褐布棉短袍,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向鱼头喊到,鱼头连忙过去替他捶背,那男子长相颇为滑稽,两撇翘起的短须,个子也十分矮小。
男子看向我道:“好你个傻丫头,你昨天一夜未归,想饿死你二叔不成?”鱼头悄悄向我道:“你不会又不记得了吧,这是赛姑姑的相公,快叫欠二叔。”又向欠二叔道:“我好容易才把她找回来,这丫头是彻底疯了,连我都不认识了。”欠二叔叹口气道:“快回屋去吧,你老娘可急疯了。”
此时前院各处都陆陆续续地有人出来,有老有少,手里或拿笙箫,或拿锣钹,向欠二叔打过招呼后,往内院走去。欠二叔向我和鱼头笑道:“乐工们都出晨功去了,你们还不快去预备早饭?只怕你姑姑她们也起了。”说着便回屋去了。
既然有乐工,我暗自揣度这应该是艺人杂居之处,不过究竟是唱歌跳舞或是其他,我还真拿捏不准。
随着鱼头走进内院,便是一座园子,中有一湖,时值开春,残雪早融,却柳未抽枝,水不起波,桃杏只微微地出了些花苞,更遑论芍药牡丹,都疏枝少叶,寂寂无闻,显得有些萧条,还未有可赏之处。只有些亭台楼阁皆精雕细刻,依山傍水而建,虽不免穿凿,却颇有苏杭风色。
鱼头领着我快步穿廊越阁,我却感到十分新奇,不住流连停步,鱼头连连催我,我都充耳不闻。
过了小桥,却有个小小偏院,翠竹芭蕉掩映,院落深处隐隐传来一阵笛声,幽幽袅袅,端的是千般情愫,万种忧思。似是江南曲调,虽我从未去过江南,却也似乎看到了烟波万顷,荷花盈盈,忽然音调一转为激烈,变作铁马金戈,沙场血战,最后又是戚戚惨惨,我仿佛又看到江南人民流离失所,离乡去国,父母妻儿失散的惨境。
我想往偏院看看这是何等人物,却又怕打扰人家雅兴,心道算了,反正来日方长,总有相见之时。
“吹笛之人是谁?”我问鱼头,鱼头无奈地摇了摇头,似是已经对我不抱希望了,“赵公子,是个书生,年前才从南边来了京城,谁知又没了科举,就在咱们偏院住下了。平时不是在屋里读书作画就是吹笛弹琴的,写一阵,叹口气,画一笔,又叹口气,愁眉苦脸的,谁去理他。倒是你妈还照顾他些。”
说着鱼头便回过头来向我挤眉弄眼,笑道:“你居然把他也忘了,往常你不是常缠着他听曲子么?做一锅饭,总是要端半锅给他过去,欠二叔还打趣说,别看这丫头傻,倒还是个知疼知热的贴心人呢。”我知道他说的是这个身躯的原主人,想到这里,发觉自己还未见过如今的容貌,不过想也想的出,成日烧火做饭,被人唤作“傻大姐”的粗使丫头总不会美到哪里去罢。
说来这园子也并不甚大,不多时便来到后院的几座小小房舍前,其中一处较大的,匾题“微云居”,又有一对联“侧耳听门前过马,含泪看帘外飞花”。房舍虽小,却布置的十分雅致鱼头推门进去,道:“张四妈,我把你女儿找回来了。”
从里屋急急奔出一位妇人,将我一把抱在怀中哭道:“云儿,你跑到哪里去了,可把为娘急坏了。”说罢便拉着我左看右看,“吃过饭没有,受了人欺负不曾?在哪里过的夜,可有磕到碰到?”说着便拉我进内室,让我坐在塌上,又唤了一名小丫鬟名粉儿的去给我端茶。我还未及开口,鱼头已经倚门笑道:“四妈你放心,她傻人有傻福,只是……只是好像这脑子有些更不好使了。”
“你才脑子不好使呢,”我白了鱼头一眼,向张四妈道:“我没事,您别担心了。”这张四妈大约三十七八岁,仍髻发乌黑,肤光胜雪,虽一张芙蓉面上颇有风霜,但也可看出年轻时必定是位美人。她听了此言似乎十分吃惊,和鱼头面面相觑,道:“云儿,你,你……”
“我这不是好好的么,母亲。怎么,我有什么奇怪么?”我虽不能确定张四妈是否是我这一世的亲生母亲,但见她满面担忧关怀之色,想必从前她也是疼我爱我的。
“你你你……”鱼头指着我说不出话来,“你居然能说句囫囵话了。”张四妈也是半惊半喜,似乎仍有些不敢相信似的。“你们不要老是用这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可能从前我是有点傻,不过,不过……”我拼命动着脑筋,希望能想出个合理的解释:“昨天晚上我在一个庙里睡着了,梦见一个神仙,他往我脑袋上点了一下,我就清醒了。”说完我急出了一头冷汗。
“阿弥陀佛,真是神仙保佑,那我改日可要到庙里去拜谢神仙老爷。”张四妈双掌合十,激动地道。鱼头也高兴地道:“四妈,肯定是老天爷看你心善,来帮你的。”真不知我以前究竟傻到什么地步。
正说着,粉儿端了茶过来,我看了下这个丫鬟,生的几分水秀。我喝了一口热茶,感觉遍体暖和通泰了许多。
“你死在这里了,我让你送来的簪子呢,排练都开始了。”一位紫衣花冠的少女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向粉儿道。
“对不住姐姐,我忘了。”粉儿惶恐道。
“倩娇,你姑姑不是常教导你,要举止娴雅,言语安静。况且你怡云妹妹回来了,我才遣粉儿去倒茶的。”张四妈道。
那少女看上去比我大了两三岁,虽是生气之态,却也算得上色若春花,颇为秀丽,将我正眼不看,赌气道:“我知道,怡云是你亲生女儿,不管她是疯是傻,你都偏着她。”说罢便转身离去。粉儿连忙拿了簪子跟了上去。
张四妈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望向鱼头,他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了,笑道:“你脑子是好了,人却记不得了?这是你干姐姐倩娇姑娘。”
不知道是昨晚在庙里露宿受了风寒,还是要接受的事情太多的缘故,当晚我便发起了烧,噩梦连连,呓语不断。可将张四妈急坏了,迷迷糊糊中,我听她对不知是谁说道:“赵公子懂得些医理,快将他请过来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