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破城（1 / 1）
越来越多的大妖加入战场，风云际会，眼花缭乱的术式如烟花般不停绽放。
一樽瘴气凝化的三足大鼎被人从九天击落，流陨似的碎片纷纷坠地。碎片又化作更小的鼎，一飞冲天。
那里有两泼人形大妖在斗法，如暴雨的小鼎转瞬冲入敌营。四尊敌方大妖同时手捻法印，在小鼎冲来之前凭空唤出一座墟废的陵园！巨大而飘渺的陵园浮在半空，墓碑横斜，一眨眼便受到了无数小鼎的撞击！
浩瀚的力量在碰撞中被激荡出来，将浩如骇浪的云层推向八荒！
裂开的云层仿佛是天空塌漏，漏进来一束足有百丈的阳光！炙热的气息在长空里散开，虚幻的陵园不知怎的忽然断成两截，四尊大妖负伤而遁。
数十尊伟岸的身形出现在阳光中，大肥遥遥地向万顷露出一丝狂笑，仿佛在警告他，暗中还有帮手伏着！
这些帮手冲入战场，妖族这边终于惊恐了，逐渐有后撤之势。大将军长生混身染血，一只衣袖轻飘飘的，不知被谁斩掉了一只手臂。
长生恨恨地被小妖们扶退到万顷身边，万顷皱了皱眉头，继续看向阳光透进来的地域。在那数十尊大妖散开的地方，一道渺小的身影一闪而没。
三师兄！万顷露出万难理解的神情，那个只有五尺高的妖怪，平淡无奇，偏偏飞到了大肥身边！
大肥激灵地从座椅上跳起，憨厚地喊了一句：“三师兄！”
西边一块地方红雨如瀑，仔细看，那雨并不是雨，而是潇潇掉落的红絮！染红半边天的红絮侵蚀着那一片大地，不管是魔族还是妖族，都纷纷避退。
三师兄扭头去看，凝神道：“你还请了汤山尸王？”
大肥摇摇头，不解道：“没有啊，汤山离这里九万里之遥，可能那东西是路过吧！”
一回头，三师兄朝尸王冲去了。
兽角长鸣，天塌地陷，战场很快被拓宽至百里之遥。上幽城以南的山岭河川被烈焰覆没，时而能见到一座巍耸的高山被瞬间夷为平地。一块爆裂的法阵残片从大山深处飞出，镇守在上幽城前的妖族中跳出一头周身毛发悚立的巨猿。巨猿高举双臂，肌肉鼓凸，猛地将那块残破法阵砸入地底。巨猿手脚不停，化作一堵流光，暴吼着冲入火海。
不过片刻，巨猿惊慌地从山里狼狈逃回。一块完整的银蟒弑阵紧贴在它身后，巨猿三步跨过十里，想要逃离，弑杀阵召唤出来的银色大蟒却如附骨之疽，转眼巨猿被打得血肉模糊！银蟒弑阵势如破竹，如一枚巨大的手印，最终印在了厚重的城阙上！
百里山川火焰腾升，像一座座火山在汹涌喷发！滚滚黑烟与乌云交汇，显化出一张通天彻地的鬼脸！万山呼啸，那张头角峥嵘的鬼脸缓缓地向上幽城飘来，给人一种无法呼吸的压迫感！
陡然间，上幽城内一声清戾的龙吟，一尊无头的万丈龙身拔地而起，也在半空中显化出虚影！
战场里还在厮杀，不过与龙影、鬼影相较起来，即使是那些成名多年的大妖，也显得格外渺小。龙影藏匿在云浪里，时而能瞥见只爪片鳞，鬼影停止了移动，嗑嗑地诡笑了好一阵子，缓缓散作云烟。再过一会儿，龙影也不知去向，只留得妖魔两族的长老们面面相觑。
随着时间的推移，上幽城逐渐被围。大将军长生单手提着滴血的大刀，被五个儿子搀着，死不后退。长子沐庭提枪飞来，长生急道：“快去救卜先生，他往南边去了！”
沐庭啊了一声，磨磨蹭蹭地飞向南边。
看着沐庭追去，琼京心急如焚，当她数到一百时，一跺脚，“不行，还没回来，我去看看！”
长生想把儿媳拉住，没拉住，又跑了。
不一会儿，万顷飞奔而来。
“大豹和小琼去南边追卜先生，现在还没回来！”长生满脸焦虑。
万顷惊道：“那乌龟说什么上幽城在劫难逃，是叛逃去魔族了！”
万顷追去不久，未酥又从军营里慌慌张张跑来。这时，长生刀上的血已凝固，一问之下，长生尴尬地说道：“卜先生叛逃了，妖王追他去了！”
“不是说由他去吗！”未酥咆哮了一声，化龙赶去。
上幽城以南千沟万壑，山岳大多雄浑厚重，如一头头匍卧的巨兽。浓稠如墨的勾连云变化莫测，魔气凝沉化雨，恐怖的雷电不断地在山间驰骋。
落日余晖投进庞阔的山峦，雾气氤氲，给人一种异常诡怪的氛围。要在黯淡千山中找到一个身影，谈何容易？
沐庭想，卜先生活了一大把年纪，趋吉避凶比谁都厉害，因此不是有必要把他找回来。万一卜先生被妖魔抓住了，他还可以把头缩进壳里，就怕魔要食妖，把他连着龟壳给炖了。
沐庭咽了咽口水，心里失落，早知道先把他炖了。
夜晚的风疾厉地掠过森林，飘动的大雾将一片山毛榉遮掩得模模糊糊。在郁郁黑暗的某个方向，有神秘的幽香浮动。
一抹红色的影子从天而降，将出神的沐庭扑倒在地。红影抿着笑意：“哈，抓到你了，给我咬一口！”
“小心！”沐庭大喝，反将琼京压在身下。
不到二十丈外的山毛榉林突然成片倾倒，一束粗壮的牙白色光束滚滚碾过，速度太快，挡路的树木在一瞬间被碾成了尘屑！
片刻之后，妖王万顷出现，他扫了一眼狼藉的林子，皱眉道：“你们速速离去，有不祥的东西要出世了！”
万顷前脚走，未酥后脚赶到。
“你们怎么在这儿？乱了，乱了，妖族在后撤，妖王又不在上幽城坐镇，万一他遇到人族那群家伙怎么办啊？”未酥语无伦次，在原地跺脚，末了才想起问一句，“你们看到万顷没？”
沐庭：“看到了，不过你刚才说的人族是怎么回事？”
未酥手舞足蹈地比划：“人族现世了你没看到？先前想带走辰景的便是人族，现在必须把万顷找回去！”
“跟我来！”琼京四蹄生风，化作一抹红影领头带路。
九座绵亘的大岳如同九瓣指天的莲花，九山围谷，围出了一汪静水藏月的地势。这里没有乌云罩顶，漫天的星子映在水里，闪闪烁烁，安谧而宁静。
一连串气泡从水底涌出，蕴藏着奇异的幽香。
万顷站在水央之上，汗如雨霖。他不断地向水面比划某种法印，引得九山震动，山巅之上积淀万古的冰川开始崩毁，成块地滑向山底。伴随着剧烈的轰鸣声，万顷身化百丈巨龙，向水面猛然吐出一口龙炎！
沸腾的水域殷红如血，温度骇人的龙炎很快烤干了水域，露出龟裂的大地！八荒的魔云疯了一般向九山涌来，千里风云碰撞，雷霆浩荡，九座大岳在天地之威下纷纷崩塌！
可是，那股幽香没有消失，反而更加浓郁。
万顷龙爪结太上印，一只虚幻的龙爪从九天滚落，印在大地之上！本已龟裂的大地轰然塌陷，现出一块深不见底的洞窟！而那股幽异的香味，正是从那地窟里喷涌而出的！
魔族闻风赶来，大肥领着一帮白发苍苍的老者迅速以大神通定住九座半毁的山岳。
“万顷，可敢一战？”大肥不知怎的怒不可遏，手里攥着一块红色板砖扑来。
万顷不语，迅速缩小龙躯，身化四丈大小，冲进地窟。
大肥来迟，恨恨地悬在洞口，却不下潜。
地底不时有剧烈的震动，沐庭等焦急地藏在暗处，不知道地底发生了什么。
未酥数着心跳，魔族的长老们很快围住了地窟，他们的神情同样焦急。
九山大岳又一次剧烈晃动，一束金光自地窟里激射而出，在魔云堆积的地方砸出一片浩瀚的雷霆海！
雷霆之力消散八荒，万顷衣衫褴褛地站立云端，嘴角淌血，却仰头大笑。
大肥震怒，双手衍化阴阳，逆天而上。
万顷双臂大张，像是抱着什么，陡然向地面砸去！
一座若隐若现的城池显化虚空，来势凶猛地镇压向地窟。大肥来不及结印，将阴阳之力灌入板砖，想以蛮力轰裂城池！
城池越来越清晰，城阙之上，甚至还有一袭白衣的身影！
与此同时，相隔七十余里远的上幽城突然有拔地而起之势！上幽城内许多古老的建筑散发出阵阵祥光，似要从万载沉睡中醒来！街道上的青石板寸寸裂开，很多酒肆门房一一倒塌，尘埃抖落，上幽城竟然要化归回上古时的模样！
站立在城阙上的辰景难得露出一丝紧张，回头俯望都城，一些新修的碑坊桥梁也散发出阵阵异芒。不太起眼的异芒缓缓相互融合，居然截断了祥光之间的联系！
七十余里外的九座大山完全被尚未成形的上幽城夷为平地，然而，没有成形的上幽城并不再实化。镇压了不到半刻时间，虚幻的城池最终随着万顷喷出一口鲜血而飞散！
万顷与沐庭他们同时惊讶得无以言表，身为妖王，竟不能召唤妖都！
魔族的长老们在地窟附近布了一层法阵，有长老下潜，大肥这才露出一丝诡笑：“意外吧？”
未酥不顾沐庭阻拦，毅然飞上苍穹将摇摇欲坠的万顷扶住。
万顷喘气，扫视从地窟里走出的魔族长老：“你们什么时候动的手脚？”
大肥：“啧啧，我记得崛夷大闹上幽城那会儿，虽然关键的建筑都没有毁灭，但都需要修复。我们下战书的时候，也有不少无关紧要的房屋被毁，可后来有人主持重建。”
“新修建的房屋与上幽城的大阵相互制衡！”万顷无耐地苦笑，万料不到没事找事做的辰景能不动声色反叛到如此地步！不过仔细想想，他也释然了。
地窟附近出现了一位八足绾髻的老者，她先前还曾与万顷对阵。未酥也注意到了，她看到老妖婆双袖绕银丝，探入地窟的银丝正不断往外拽东西！
幽秘的香味丝丝缕缕，老妖婆摆弄银丝，十根手指灵巧活动。不多时，一位冰雪肌肤的少女被从地窟里拉了出来，在老妖婆手中如一具傀儡！
少女一头乌黑细直的青丝披在双肩，一身柔丝织就的白袍，僵硬的十根手指白皙如葱。只是她精致的面目凝滞无神，整体看起来就像一块精雕细琢的白玉！
未酥一眼就认出了她，她们在百海沉渊见过，她叫文怡，辰景一直眷恋的那个人！
可是不知何种原因，她像丢了魂，难道是先前万顷杀入地窟影响了她？未酥扶着万顷，不敢发问，万顷的脸泛着潮红，浑身滚烫！
幽香是从文怡身上散发的，她站在地上，身子在轻微颤动。老妖婆一丝不苟地用银色发丝操纵她，口中念念有词。
文怡双臂交织，身子颤动得越来越厉害。一股伶俐的威势从她瘦小的身躯里迸发出来，山摇地动，地窟深处传出一阵恐怖的吟啸声！
沐庭与琼京双双惊恐，刚化作兽身，以地窟为中心方圆数里内的大地猛然下沉百丈！一道暴动的龙脉之息从地底直蹿九天，井喷的龙脉瞬间抽飞两兽，包括魔族长老们在内，全部都被推入了云端。
遥隔千里时空外，有大妖从沉睡中醒来，怒动九霄：“主意打到龙脉身上了！”
接近尾声的战场为之一静，这声音是从蓬华山方向传来的！
受此一激，无神的文怡忽然咧嘴一笑，一只玉臂挣脱了银丝的束缚，抬手将暴动的龙脉之息封入地底。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文怡身体中传出：“只是借用龙脉而已，大哥何必动怒？”
“白妹？”先前震怒的大妖似乎很惊愕，继而兴奋地说道：“有六千年不见了！哈哈，来大哥这儿，有点心吃，尘世还是留给他们小辈吧！”
“大哥你还在卖大力丸？”
“没啊，怎么，想起当年闯荡江湖的日子了？”
“不是，你不是只会做大力丸么？当年没饭吃，整天就吃你做的大力丸，卖不出去你还让我们当点心吃！”
“啊，今儿天气不错啊！”
整片时空，都是这两位旁若无人的交谈。正在械斗的妖魔们纷纷停住，能从两尊神秘大妖的谈话中领悟到什么对修行极有助益的。从他们的谈话中，大家得到的唯一有用信息是被称为大哥的妖怪当年是卖大力丸的，那一定是一段十分艰辛的红尘往事。
不过卖大力丸的大妖是谁，无人知晓。
蓬华山苍澜庭，蛟族之长浑身颤栗，手持一柱长寿香对着蛟族圣祖的牌位祈愿。
正在翘首企盼的大将军长生忽然回过神来，大手一挥，命令妖族将士全部后撤！
两军重新厮杀在一起，狼烟滚滚。七十余里外，陷入沉寂的文怡在银发老妖婆疯狂的牵引下，成了一具杀戮利器。
原始森林深处，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啸声响起。一团血色的东西狂奔而来，一口铁色的巨钟紧追不舍。
霍然间，那团血色杀至九山废墟，满天红色飞絮飘舞。老妖婆急忙控制文怡抬手一掌，与汤山尸王硬撼了一记。
双双后退。
身高不过五尺的三师兄出现在云端，星光映在他手下小山岳似的铁钟上，泛出阵阵寒芒。
三师兄怒道：“畜生，再来战上三百回合！”
此刻的尸王却直盯着偶人般的文怡，眼露凶光，背上残缺的鳞甲开阖，喷出红絮状的瘴气！
三师兄见到文怡，惊疑不定，能与尸王硬碰而毫发无损的，只可能是死去的东西！
场面僵持不下，尸王沉重地喘气，僵硬的咽喉颤动，低诉着没有人能够听懂的言语。
惊恐过度的沐庭和琼京被群魔赶至万顷身边，这时大家都注视汤山尸王去了，万顷悄悄拍了沐庭一下，示意他们先走。
沐庭惊醒，拉着琼京飞奔。谁知刚飞出不到十丈，先前灌入体内的龙脉之息忽然暴动，一股强横的灵气流瞬间震裂了周身大穴，经脉尽毁。
两抹血红坠落，汤山尸王嗅到了什么，转身向沐庭和琼京扑来。
三师兄大怒，将铁钟打向尸王。尸王行如鬼魅，周围的魔族大妖纷纷避让，不是他们打不过，只是沾惹到那些红絮状的瘴气会很麻烦。
万顷本也是强弩之末，先前召唤上幽城失败被反噬，此刻只能调节灵气，以图蓄势一击。
眼睁睁地，群魔看着红色絮瘴缀在两妖的婚袍上，只有三师兄还在努力想控制住尸王。
陡然间，万顷仰天长啸，周身鳞甲全开，咽喉处现出一枚血眼似的龙鳞！大地在颤动，暴动的龙脉冲破封印，逆天而起不下千丈！
“停下来，万顷！”未酥在他身边歇斯底里地咆哮，然而此刻的万顷龙身浴血，他在极力控制暴动的龙脉！
大多数妖怪只道万顷动用了禁忌之语，在做垂死搏斗，少有妖怪知道，龙脉一旦被毁，将会产生灾难性的影响。
太过浩荡的龙脉之息冲破大地，群魔避退。龙脉卷向尸王，恐怖的气息散布八荒，转眼尸王便被禁锢在半空。
一口铁钟接踵而至，由上至下将尸王倒扣其中。不安的龙脉之息撞击铁钟，钟声轩邈，铁钟承受不住，渐渐变形。
沐庭和琼京被冲飞，犹如磅礴汪洋中的两片浮叶，宿命安排，各自摇晃。两片连着根的红叶很快被巨大的洪流冲散，濒临破碎的琼京使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沐庭推走。
无论结局如何，我走的时候你在，我想这便是善终。
大地裂开，汹涌的龙脉之息鱼贯而出，就在失控之际，一大堆巨大的黑白棋子从天而降，不停地填补裂痕。
一青一灰两道身影落下，封印龙脉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举手之劳。万顷咽喉的血光在熄弱，他怒不可遏，仍试图激发潜能，要与群魔玉石俱焚！
未酥搂着他的双肩，两行清泪呜咽道：“你死了，置我如何？”
万顷霍然惊醒，却如一头穷途末路的兽，看着万千沦陷的河山，恸哭无声。
“我们回家吧。”万顷说。
未酥噙泪带笑：“好，我们回家。”
闪得无影无踪的一票妖魔又跳出来，此回三师兄却抬起铁钟，拦住想要追截的群魔。
太阳透过薄薄的山雾照亮了尸山骸骨，妖族兵败如山倒，溃不成军。未酥背负万顷吃力地御空而行，她冷冷地瞰了一眼孤立城楼的白色身影，一时觉得荒唐，嘴角浮出冷笑。一块磐陀，一段交情。
无数妖怪掠空飞过，妖族大旗被折断后跌落城楼，越来越高的太阳从漏如竹筛的乌云中投下巨大的光束。
辰景俯视大地，这里血流成河，满目苍夷。需要多大的冷漠，才能使六道崩毁于前而面不改色？
“入城吧！”三师兄站在大肥身边，与一群师门子弟合在一起，“让我助你，是师傅的意思，不让你们师兄弟相互残杀，也是奉了师傅法旨。”
大肥哂笑着偏过头，拾起地上的魔族令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