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爱恨(1 / 1)
对着木槿树发呆的青年回过神来,他躬身伸出一只胳膊,一头巴掌大的玉毛狐狸顺着他的胳膊麻利地攀到肩头。辰景紧了紧白缎镶红边长袍,缓步向豹王府里走去。
两边的侍卫神情紧张,拦住他,说里面很危险!
上幽城最危险的地方莫过于辰景创办的学校,听说经常有学生在食堂里饿死。
辰景:“我去后院取点东西。”
侍卫:“今天多半不开饭!”
辰景白了这几个侍卫一眼,穿庭过廊,一眼就看到宽敞的主厅内妖头攒动。有长生,未酥,万顷,卜先生,大肥,青征……
大肥,青征!辰景震惊得无以复加,迅速在雪地里凝成一座冰雕,他还看到了二大爷!今天二大爷穿得格外喜庆,一身白缎镶红边长袍,花枝招展地站在正中央!
一排排妖魔堵住了大厅,个个伸长了脖子,恨不得把头拧下来举过头顶向里探望。
辰景来的正是时候,刚寒暄完,只听大肥横着一脸赘肉说道:“我今儿是来提亲的!”
大肥脱离了仙王界!辰景一溜烟从后门转入后堂,一眼就看到了沐庭的五个兄弟。五头豹子冲辰景诡异一笑,双方同时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只听长生怒道:“鬼殿里镇压的异兽是你们放的吧!你现在跑来提亲,是自投罗网吗?我且告诉你,我妖族婚姻向来自由,她要是愿意跟你走,我们绝不拦着!只怕你走不出这个门!”
大肥:“可她说这事只有你能做主!大伯,我们是你情我愿的!”
“谁跟你情愿了!”这门亲事竟要长生做主,他一共也就六个儿子,并没有女儿。老二至老六都有婚配,唯独老大沐庭尚且待字闺中,可老大不是喜欢琼京么?
长生越想越混乱,竟把大肥和沐庭凑在了一块儿。难道是沐庭对琼京始乱终弃,还很不负责地对一个大魔头暗许了终身?
年轻人的世界不可揣摩啊!长生恼羞:“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们绝不可能!”
大肥咆哮:“她怀了我的孩子!”
长生瞬间抓狂:“什么?这孽子怀了你的孩子!老子要砍死你!”
他要砍人没有错,错就错在他不该说出来。他这么一说,大肥自然有了戒备,而这边万顷也不可能不拦着。好歹人家是上门提亲的,买卖不成仁义在,两国交锋,还不斩媒婆呢!
眼看着要打起来,那万顷又不是真心想拦长生,辰景一步从后堂跨了出来。他很清楚大肥和长生至始至终不是在讨论同一个人,身为校长,他觉得有些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去悟的好!
于是他不白不黑地说:“你们还是走吧,我们要开饭了!”
青征见机,抱拳:“如此就不打扰了!”
大肥悲愤地扫视了一眼,放下一句狠话:“是我的,终究是我的!把我的彩礼还我!”
大肥他们走后,堂上这才松了一口气。未酥狐疑地问万顷:“哥哥,大肥他到底想娶谁啊?”
万顷摇了摇脑袋,“我听说大肥曾消失过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们的辰景好像也不知所踪!”
辰景赶紧提醒:“长生部下不是有位青莲将军消失了数月么?我听说她回来后性情大变!”
“大肥莫不是来向她提亲的?”长生惊呆了。
辰景:“那你以为是谁?”
鸦雀无声良久,万顷捧出两张烫金喜帖,意气风发道:“按照妖族的规矩,我将迎娶未酥。今天本来是过来送喜帖的,不想遇到这种事,嘿嘿。”
身姿臃肿的未酥也跟着傻笑两声,满眼尽是女人的幸福。
“恭喜啊,终于修成正果了!”辰景在心里叹了一回,一缕倩影在他脑海中浮过,他不由得对未酥说道:“但愿你永远都这么胖!”
未酥嗲怒,辰景仰头大笑。那一袭醴龙潭边的薄纱,如一阵风似一阵雾弥散在他的记忆里。
“我要结婚了,你打算送我什么啊?”未酥支着大蛮腰说道。
辰景淡然地笑笑,从怀里摸出一本新抄的典籍,精美的封皮上龙飞凤舞地篆写着四个大字:“仙王宝抄”,正是修行仙王之力的秘术!
满堂上下一片哗然,几十双毛绒绒的绿光投向这本宝抄。多少妖怪终其一生都无缘窥探这样的秘术,对于万顷,他修行的太上之力也不过是原版的变种,威势有限。
八力合一,演变天地。八卦八相之力代表着人族最高的道统!
卜先生干咳了两声,他已经活得相对够久了,多少年来,他不修法术,只求长生。
未酥喜滋滋地接过书还没焐热,便被万顷抢了去。万顷道:“日子还没定,你们商量,我看会儿书!”
未酥生气地皱起眉头,问卜先生:“今天是好日子么?”
卜先生一愣,随即摇头,“想嫁人也不急于一时吧!”
未酥哭丧着脸,“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疯子,一旦修行就跟入了魔似的。谁知道大婚当天他会不会找个使臣替他参加啊!”
卜先生无奈地叹息一声,为了占卜哪天是良辰吉日,他不慌不忙熟稔地脱下自己的龟壳……
一炷香后,赤溜溜的老龟还在对着自己的龟壳发呆。一根裂纹自龟壳的一段延伸到另一端,且裂纹越来越大!
辰景关切地问道:“是不是摔坏了?”
“不是!”卜先生表情凝重,嘀咕道:“难道是我占卜的方式不对?怎么会是不祥,大凶之兆?”
长生不屑,“一般我是不信占卜的,除非后来这事真发生了!”
辰景问:“您老人家的堪舆占卜之术靠谱吗?”
长生接过话茬:“靠谱啊,他预言已经发生过的事特别准!”
日子还从未像现在这般清闲,有的吃,有的穿,还不用看别人的脸色。傍晚的太阳把下巴搁在山头,仿佛一到黄昏它的思想就异常沉重,或许它也该减肥了。
未酥再也不纠缠着辰景,她跟万顷回宫时,眼神里并没有不舍。辰景不得不承认,当初改造未酥时,他不知不觉就想把她变成自己喜欢的模样。
未酥是个好姑娘。辰景将棉花举国头顶,对小家伙说道。
棉花两只前爪紧紧地抱着一枚残缺的青果,吧唧吧唧地咀嚼。
她其实很有潜质的,对不对?辰景摇晃着棉花,企图从它的眼中得到肯定。
棉花十分不满,把吃完的果核砸了过去。
“你要是会说话多好!”辰景嘀咕,一枚黑影闪过,在他额前烙下一块红印。
辰景佯怒状,棉花赶紧呜咽,用柔软的尾巴去轻抚那受伤的额头。
“哈!”看起来他今天的心情不错,人又回到豹王府,他想起了一件往事。
“还记得那枚木头果子吗?”
棉花瞪大了眼睛,满心期许地点头。
辰景道:“这么久了,你大概是不想要了罢!”
棉花狂乱地甩头,凭空晃出两颗脑袋。辰景:“摇头表示拒绝,看来你真的不想要了。”
小狐狸一听,又慌里慌张地点头。再折腾下去,这小脑袋非扭断不可。辰景大笑,起身往沐庭的院落走去。
“当时我和庭庭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果子打开,那家伙居然担心果子有毒,让我先尝!”辰景大摇大摆地走进沐庭的院落,几丛苇竹簇生,闲散地点落在绿茵地上。他说这话时,跟在后面的棉花忽然不走了,像一块汉白玉的雕塑搁置在那儿。
一阵幽远的花香飘来,是邻院厢房的黄梅开了。
辰景依旧唠叨,自顾自推开大门,攀附楼梯,走进阁楼。阁楼里放置的家具一尘不染,几株盆景错落在透进窗棂的夕阳中。这一看就不像沐庭的风格,他虽然不在豹王府,想来还是有人惦记着,时常来这里收掇。
往窗外探去,太阳终于因思想过于沉重而沉沉地睡死过去。月亮出来了,款款移动莲步,一路生出不少星子。
“我咬了一口,味道不错,解暑解渴,清香甘甜。喂,你知不知道哪儿还有?”一转身,他才发现棉花没有跟来,他悻悻地对着自己的影子比划,“沐庭咬了一口,居然说我骗他,然后他就把果子扔出窗外了。嗯,扔出窗外了!”
他又缓缓地走下阁楼,浸泡在霄汉中的夜色凉如水,连带着把他的心也凉静下来。
“棉花?”他站在门口,看到棉花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心里一紧,问道:“怎么了?”
棉花的眼里晶莹闪动,像星空般深邃的瞳孔里,是一身缎白镶红边的长袍。它乖巧地蹲在院落门口,修长的尾巴铺直了躺在身后。它的毛发弥散出一阵阵熹微的玉光,如一只精灵守候在即将到来的漫长的夜里。
“棉花?”他唤了一声,那只骄傲的小玉狐一动不动。
走过去。
他俯视,它仰视,它的身前搁置着一枚发黑的果核。
“你找到了?”辰景皱眉,俯身,想去抱住它。
哪知棉花竟发出“呜呜”的警告声,可以清楚地看到它身上的玉毛根根倒竖,身子因激动而颤抖,豆大的眼泪却巴拉巴拉地坠。
他混不在意,手伸到了它跟前。它一再警告,终于没克制住,似一条疯狗抨了上去!尖锐的獠牙瞬间穿透辰景的手掌,汩汩鲜血于刹那间浸染了他的袖袍。血液顺着它的嘴角一直下淌,染红了它的胸脯和双爪。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棉花的眼神在触碰到鲜血的那刻变得暴戾无比,它的瞳孔变成了暗金色,玉毛的尖端亦散发出淡淡的红光。
棉花在那一刻变成了一头嗜血的凶兽!
辰景的身体终因失血过多而萎靡,他脸色苍白,神情麻木,一股锥心的疼痛在他的身子里乱窜,他却虚弱得连喊叫的力量也没有。
棉花不依不挠地撕咬他的手掌,毫无一点灵性!
“砰!”辰景跪倒,呼吸衰竭。
棉花暗金色的眼瞳终于动了动,它回过神来,冷漠地放开辰景。它的瞳孔逐渐恢复成黑色,毛发又成了玉色。
静静地,四目相对,那股山扑海倒的杀意如潮水般退去。
良久,棉花叼起果核,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最黑暗的地方。
良久,辰景从昏迷中醒来,像一个无措的小孩。
身子需要静养,他便整日倚靠在自己的府门前,看着妖怪们打他跟前走来,又在他失望的眼神中离去。
方圆百里的狐狸都被抓了来,依然没有棉花的消息。
整个上幽城都在孜孜不倦地抓狐狸。本来是寻兽启示,消息一传开,就有版本说辰景的宠物是一只魔兽,而且大多数妖怪也乐得相信真实情况是这样,于是这启事被改成了缉拿,通缉悬赏的金额曾一路领先于各江洋大盗。
后天便是妖族的百年大祭,学校编排了舞蹈,辰景不管不问。未酥找他来讨论人族的嫁纱,他也爱理不理的。即便是长生这样的大妖亲自登门,他也浑浑噩噩地应付两句,让客人自己买菜做饭,做好了再叫他吃,吃完了还得帮他把碗筷灶头收拾干净。
他觉得,这样下去,挺好。
时间能治愈一切,他这么想。小时候家里养过一条狗,喂肥了就被拉到了屠宰场。当时是那么的不舍,和现在是如此的相似。他深深地记得,他是怎样流着眼泪,把一只狗腿啃得精光。
是的,他当时本能地表现得很悲伤,为了安慰他受伤的心灵,他得到了最好的一块腿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