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3章(1 / 1)
她想了想,千百种理由绕在口中一遍后,最后还是抬头看着他,回答出自己心里的话:“我想救自己。”
他消瘦的下巴微测,羽扇般的睫毛下,乌钰般的浅眸,带着一丝探究看向她,沉默片刻,叹道:“你,无药可解啊。”
万花谷医术闻名天下,但是连万花谷的人都治不了,这世上还有谁可以医?
即便她懂事起便知道,但是现在听到,心中还是忍不住黯然。文叔说,她身上的病是一种毒,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毒,毒性及大,娘亲为了生她而死。而她的毒已经融进了血肉,根本没有办法解。
文叔为此,不幸天命,曾带着年幼的她四处奔波求医,最后,被孙思邈一句:“此女活不过二十岁。”而不了了之。
而如今她已经十岁,十岁。
还有十年可活。
叶夕整理了一下杂乱了衣服,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绕到他面前,认认真真的看着他,直到他注视她琢玉般的乌眸,浅浅印着她的身影,及其隆重的跪下,轻声说道:“即使无药可解,但是我还活着。”
是的,她还活着……
带着文家几百人的性命而活着,带着文叔临死前的微笑而活着……
她的命早就不是她的了,但是她还活着……
所以只要她活着,即使是老天爷也没有资格收走她……
他似怔了般,乌黑的青丝轻轻滑过他如玉般的脸颊,清冷的目光里露出了淡淡的迷惑。夕阳西下,叶夕迎着最后一缕残霞,仰望这个救过她的人,她的心里充满感激,感激他保护过她脆弱的生命,即使是无心的。
碧玉的天空下,她的声音柔弱中带着坚定,喊道:“师傅。”
他浅淡的迷惑渐渐散去,缓缓蹲下身子,与她平视,薄凉的唇轻齿道:“你,叫什么名字?”
叶夕心里不由的沉闷了一下,不可说,不可说。
她咬了咬牙,重重一拜,避过他深沉的目光,额头甚至碾碎了地上的野花,破碎的花汁凉凉的划过肌肤。
“一入万花,便是万花谷的人了,求师傅赐名。”
叶夕的手指紧紧地揪住地上的花草,细瘦的指甲甚至抠进了泥土里,耳边传来他清浅的呼吸声,拂过她的发丝,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深邃的目光里,浓浓的探究,一直看见她的骨子里,仿佛整个人都被他看透了般。
微风轻抚,叶夕紧闭双目,僵硬的跪着,生怕听到他的拒绝。
片刻过后,她感觉到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放在她的头顶上,一丝丝暖意的温度缓缓流动。叶夕蓦然睁开眼睛,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住了。
她听到他清冷的声音,淡然如水般叹道:“以花为姓,生命半缺,赐名,花半阙。”
这是花半阙在万花谷的第二天,随师傅住在落星湖畔的墨烟阁里。木匾上墨烟阁三个字行书苍劲有力,行云流水的笔锋下,透着一股俊逸风雅。而木匾下的不显目的署名,让她知晓了师傅的名讳,墨丹青。
墨烟阁,其实只是一个小小的木屋罢了,依山傍水,与花海相接。景色虽秀丽多姿,却极少有人来。
她也问过墨丹青,而他修长的手指轻捻了木栏外伸进来的一片柳叶,轻声道:“我喜静,不愿被叨扰,因此这里只有我一人住。”
花半阙轻轻上前一步,小心翼翼的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扬起巴掌大的小脸,问:“师傅,我可以住在这里吗?”
他看向她拉住他衣袖的小手,清冷的眉宇不自禁的轻皱。
她吓的连忙松开,双手急急忙忙别在身后,像做错事了般,怯怯的看着他。
他一顿,犹豫不决般,似一时间不知道将她安排在何处,最终只是一叹,弃了手中的柳叶,独自向木屋走去,留下一句:“住下吧。”
花半阙立即跃雀的跟上,一直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松懈了下来。师傅没有多余的房间,便将他的书房腾了出来,让她住下。
花半阙抱住床榻上的一个席枕,看着他细心的将展开的花卷一个个收了起来,迷迷糊糊地,她觉得眼皮沉重了起来,渐渐地扶在榻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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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脸上湿漉漉的的,有什么温热的粗糙的摩擦着花半阙的脸颊,扰了她一场好觉。她闭着眼睛随意的摸了摸,却摸到了一个富有肉感的皮毛的东西。
花半阙一惊,连忙睁开眼睛,却看见一头浅灰色的梅花鹿,正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的眼睛,好奇的凑过喷气的黑鼻子,往她身上嗅了嗅,又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舔了舔她的脸颊。
她顿时回过神来,一把摸向自己被舔的地方,一脸口水。
小花鹿轻轻歪了下头,头上的两只浅白色的小角动了动,与她小眼瞪大眼。
花半阙僵住,不知道房间里怎么多了一只梅花鹿,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时,房门轻轻推开,墨丹青手捧一个包裹,见此场景一愣。
花半阙仿佛看见救星般,连忙喊道:“师傅。”
墨丹青很快回过神来,见怪不怪的走了过来,将手里的蓝色布衣包裹放在她面前,说:“花海草木茂盛,便养了一些小鹿。时间久了,这些鹿也就不怕人了。”他伸手拍了拍小花鹿,梅花鹿便依依不舍的用头顶上的小角,轻轻碰了碰他的手心,然后念念不舍的跳窗离去。
跳……跳窗?花半阙额头痛了痛,才发现书窗造的极大,将对面的景色一览尽底,不要说一头梅花鹿了,甚至两个人一起都可以从外面爬进来。
早晨微凉的清风从窗外吹了进来,花半阙顿时打了个寒战。墨丹青看了她一会,将蓝色的包裹打开,露出里面一套浅紫色的衣裙,说道:“这是紫荆早上送来的,你穿上吧。”说完便离开了,临走时还细心的将房门关上。
新衣服啊,花半阙兴奋的摸了摸,布料光滑柔软的不可思议。她立刻开始脱衣服,扭头看见宽大的书窗外,一张鹿脸正探头探脑了张望,表情单纯的让人想抽它。
花半阙立马跳下床,毫不犹豫的关上窗。然后快速的换上衣服。洗漱完毕后,她走出房间,见桌子上放了一碗粥,和两个馒头。肚子在这个时候叫了一下,她不禁咽了咽口水。
眼角瞅了瞅四处,见门外一道紫色人影,一手提起自己宽大的衣袖,一手提了一只蘸了墨水的毛笔,俯身在石桌上勾画。
见她看他,便开口道:“将早饭吃了吧。”然后继续钩钩写写。
花半阙立马坐下,手里拿起一个馒头,刚想放进嘴中,想了想,迟疑的问道:“师傅不吃吗?”
他没有理她,墨色的发丝随风浮动,白皙的手腕却动的更快了,风姿卓越,动如翩鹤。
花半阙呐呐的咬了一口,馒头香甜轻软,却已经冷透。大概是师傅是吃过了吧,于是便不客气的将剩下的都吃了个干净。
将碗碟送入厨房,正打算清洗,见浅浅晃动的水面,印着一张白嫩的小脸,乌黑的齐刘海,遮住了一双灵动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小巧的樱唇,尖细的小巴。两缕发丝垂落胸肩,剩下的头发由一根红色樱花丝带扎成一个蝴蝶结,高高束起。
墨色的衣服包裹着纤细的身体,腰间束着一个浅紫色的腰带,纯朴的紫色花纹点缀着小巧的喇叭袖,与脚底的鞋筒相应。
看着水中万花弟子服饰的自己,不由的恍惚了下,从此便要在这里住下了,如是这样一直平静的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手指一点,水里的倒影化成了一道道波纹,她的心里忍不住叹了一下,也不过只有十年而已……
“扑通”一声,一粒石子突然砸到她面前,溅起的水花喷了她一脸。一个脆生生的夹着稚嫩的声音冒了出来:“小师妹,原来你躲在这里。”
花半阙闻言转身,见昨天习字的小男孩顶着包包头,娇小的红唇翘起,正一脸不高兴的看着她。见她一身和他同样的衣服,愣了楞,突然匾着嘴哇的哭道:“呜呜……你……你居然真的拜了丹青师叔为师,呜呜,我果然来迟了,早知道就不吃那么多,呜呜,没有小师妹了呜呜……”
他放声大哭,似受了极大委屈,一屁股坐着地上,哭的头上的小包紫带摇摇晃晃的。
花半阙不惊愕然,问:“你哭什么啊?什么没有小师妹?”
他从宽大的袖子里抬起梨花带雨的小脸,看着她一瞬间眼泪又啪嗒啪嗒的掉下来,抽搭抽搭的说:“呜呜……没有小师妹了……呜呜,明明是我先入门了的,呜呜,只有师姐了哇……”
花半阙听的一头雾水,思索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虽然比他入门迟了些,但是她拜了他的师叔为师,辈分便比他高了些,他就要叫她师姐而不是师妹了。
“呜呜……”
见他哭的好不可怜,花半阙忍不住从怀里掏出一张手绢,轻轻帮他擦了擦,柔声哄到:“有什么不好?你看,你比我小,喊我师姐正好啊!”
他哭的红通通的小眼睛,充满雾气的看着她,然后说:“可是,师傅说师妹会乖乖听师兄的话,要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要她做什么,就做什么……
花半阙顿时被噎了一下,突然很庆幸自己没有拜那个渣师。这么纯净的孩子竟然被教成这样,她看向他的目光不由的怜悯起来,“你这么好看,师姐不会欺负你的。”
他抽了抽小巧的鼻子,对自己的容貌似是十分自信,然后信心十足的问:“那你肯定会陪我玩吧?”
花半阙顿了一下,想到他诱她捉蛐蛐的事,不由的立马回答:“除了捉蛐蛐。”
他乌黑的眼睛蓦然睁大,原本休鼓的脸颊突然翘起,张开嘴巴哇的一声又哭了,“呜呜……师傅说的果然没有错,哇呜呜,变成师姐就不听话了,呜呜呜……”
“……”
花半阙突然不想和他说话了,拍了拍衣摆,站了起来,连被他染脏的手帕也懒的要了。绕过他,头也不回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