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家人(1 / 1)
蓬勃夏日,生机盎然,延陵周边一片碧绿,苍劲的树点缀有盛开的花,蝉鸣连绵不绝,婉仪带着一岁的婉莹,在树荫下嘻嘻闹闹,诺依抬眼望去,只觉岁月静好。
“婉仪,一会儿父王要回来了,你去帮鸿雁姑姑摆碗筷可好?”诺依轻唤。
只见小小婉仪应了一声,朝她点点头,转回去又对着坐在椅子里的婉莹说:“妹妹乖哦,我去去就回来。”在妹妹面前,她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而小婉莹也像是听懂了似的,笑得十分灿烂。
“姨是去请祐霞姑妈吗?”转头她又问。
“是呢,婉仪乖,我来抱妹妹哦。”
今天婉仪的辫子是诺依扎起来的,不过她们仍然不够亲厚,但姐姐是真的喜欢妹妹,宝贝得了不得。
诺依走过去小心抱起婉莹,缓步向一座小屋走去。她轻叩房门说道:“祐霞姐姐,醒了吗?出来透透气,一会儿就能用晚膳。”
祐霞午后总在午睡,最近越睡越久,照例,屋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诺依也不着急催促。
稍过片刻,房门打开,祐霞带着面纱出现,说:“好啊,先遛弯。”她的声音因为时常咳嗽而沙哑,然,听上去却有着喜悦的声调。
两人边说着话,边沿着小路缓缓散步。
“姐姐不必戴着面纱,御医都说了,不会传染。”诺依稳稳抱着婉莹,丝毫没有隔开祐霞的意思。
“总归不好的……孩子们都那么小……我已习惯,并不觉得闷气,诺依,没事的。”祐霞说话断断续续,交替着轻笑和咳嗽。
祐霞的执拗透着她的体贴,就像那个夜晚,她不顾自己身体羸弱,在诺依的屋外守候整晚。
诺依在产后一切看起来如常,前一刻仍在和小婉仪说着话,后一刻却昏迷不醒。
无论之前如何呵护小心,她毕竟不是在生育的最佳年纪。鸿雁一时没了主意,最奇怪是皇后派来的人,连同悦然一起都似不见踪影。
幸好是祐霞不顾太后的反对,不等天明而是径直赶来探视,见状立即派遣随行的宫女去请太医。
姜太医及时赶到,诺依的转危为安,全靠祐霞的雪中送炭。然而祐霞自觉是有病在身,担心自己的病气传给诺依,整晚只是在外间遥遥照看。原来能够守望相助的,全然是意外的人选。
祐霆是在之后五日赶到,能够进到皇后宫中探视诺依,也算是个额外的恩典。诺依微笑瞧着祐霆,看他娴熟一手抱着婉莹,又能一手牵起婉仪的小手。一家团圆,本该喜庆,却又得稍稍压抑。宫中气氛透着哀伤,虽然圣上添了皇子,但是瑜妃的过世,帝后均是难掩哀思。
鸿雁领着乳母将小小姐妹花带走,留他们小夫妻说说话。
祐霆紧握诺依的手,说:“诺依,你不知我有多挂念你,见到你们一切安好比什么都好。你且安心做月子,旁的事都不用理。”
“要再忍耐一个月吗?得了不少赏赐,吃穿用度不愁,但要不是民间说月子……”诺依经过几日调养,精神已然很好。
“并不着急这一时,”他握她的柔荑到唇边亲吻,说:“帝后忙于准备贵妃丧仪,皇后还得照顾新生儿。总之,你宽心再过一月吧。”
诺依不置可否地点头。
“再有啊,诺依,”他亲昵捏她脸颊,说:“多辛苦啊?尽管躺着吧。”
也对,诺依立即心领神会。就在前日,因为产后血崩过世的瑜妃,已经被封为贵妃,可这死后的哀荣……诺依一双美目看回祐霆。
“我既然在,免不得要去送她一程。一来定有皇命,二来么,也算年少旧识。各自遭遇际会,虽则不复当年情义,亦不辜负一番相识吧。”
他说的平和在理,可恨听不出是“情意”还是“情义”。诺依反握他手,以示赞许和支持。她其实心里十分安然,偏要暗自挤出一分赞叹自己大度。她这番大家闺秀的表现透出的那一丝丝酸,落在他眼里,却是恰当好处,受用非常。他一路飞奔直奔到她眼前,却不知疲倦,陪她说着话,静静守候她睡去,直到宫里掌灯下钥前才走。
瑞王在宫里有别的住处,却是隔三岔五才能来见诺依。并非秋觐时候,瑞王不能白白留在杭城,时不时要为圣上办事。
每天都来陪伴的是祐霞,身体好些就搬个凳子,坐在诺依床前聊上半天,如果她咳嗽连连,就戴着面纱坐得远些,聊上几句就走。
“贵妃的丧仪好不盛大,她的皇子是交由皇后抚养,可小公主那么小……我看呢,最伤心还是贵妃的父亲王丞相。末了,他还拉着祐霆说了些什么,唉,谁让他选错了女婿。”祐霞的直来直往,鸿雁听着都吓了一跳,不过因着她身份特殊又有太后庇护,无人敢来和她计较。
每回来探望,祐霞定不是空手而来,诺依着实不好意思:“祐霞姐姐,实在无须这般客气。而且天气渐热……”
“我又不是走路来的,我有轿舆呀。何况陪着太后半日,我出来透透气也好。”
诺依喜爱与她做伴,只是忧心她太累身体受不住,她既这么说,诺依也就不再多言。有好几次,诺依总觉得祐霞欲言又止,不知要说起什么,她只是嗫嚅着又不明言。心直口快如祐霞,是所为何事呢?
“五日后,我们就能启程回去。”瞧着诺依的脸庞似乎神采飞扬,祐霆揶揄说:“又要跟随我在山间乡野生活,娘娘在出宫前可有何感言?”
诺依轻哼一声,说:“挤是挤了些,不过,只要你好吃好喝款待着……宫中也无特别惦念,倒是有些舍不得祐霞姐姐。”
“我正要和你商量,你若同意,我想问问她,可愿和我们一起出宫生活。”言语间,祐霆似乎已经深思熟虑,他又说:“自然还得请示太后和圣上。”
“好啊,我挺喜欢与她做伴,只是太医就诊有些不便……”
“我已问过太医,她……其实医治与否已无太大意义……也就一年多的光景了……”他说罢唏嘘不已。
有些亏欠,再也无法转圜。
这一日瑞王并诺依,须到太后跟前,正式拜别。皇后也在,诺依瞧她面色,再无病恹,走了一个宠妃,她又等同得到一个皇子。
“瑞王,哀家瞧你的一双姐妹花可爱乖巧,以后逢年过节多走动,多带来给哀家瞧瞧。”太后对祐霆亦是亲厚,她满目慈祥说:“诺依是个好孩子,可是你一日无妻总是不好。”
忽然间,诺依的心似是被针扎了一下。
“去把画册拿来给瑞王瞧,”太后仍在絮絮说着,:“哀家与皇后的眼光,你该信得过,选了几位最妥帖的……”
诺依才出了月子,虽知会有这一日,但这来得也太过迅疾。她低头不敢去瞧祐霆,不想祐霆一面在搜寻对付的言辞,一面却在渴求她的目光。
两人的为难落在祐霞眼里,她装作咳嗽打断了太后,说:“祐霆自有主张,太后何必着急呢!”
“这……祐霞,你可是觉得气闷?快喝口参茶。”太后的关切一下全到祐霞身上。
祐霆借机赶紧抱拳说:“多谢太后的美意,可瑞王妃身故实在惨烈,祐霆已经起誓,三年不续弦,还望成全!”
皇后还想说上几句,不耐太后已经毫无兴致,只是一心关切祐霞。
“多谢太后应允!”祐霆再拜,说:“此次,祐霆返回,不知祐霞皇姐是否一起……”
“好!我和你们一起回去!”祐霞不等他话说完,已经站起来。
当然,太后不舍,之后祐霞足足磨了三日。
“诺依,你不知,我听到祐霆说带我一起,心底有多高兴!好担心你们转头走了呢。”原来祐霞一早就想跟着瑞王出宫,可她深觉自己是个负担,会给诺依日常增加许多麻烦,于是一直嗫嚅着,都不能开口请求一句。
祐霞人到中年,孤身一人,她的满头白发诉说着她的不平遭遇。可就是这样,她仍然有为他人着想的美德,内心体贴而温柔。
“你我投缘,早就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