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配角(下)(1 / 1)
“矫情!夜还没深呢,你锁什么门!”
翻墙进来的果不其然就是祐霆。
瞧他面色不善,诺依倒是镇定下来,她手中停下的扇子继续扇起来,她把张得圆圆的嘴收了收,说了句:“哟,王爷好功夫啊。”
祐霆走上去刮了刮她的鼻子,说:“这还用你夸啊?”
“当然要啊,贵在坦诚啊。我可不像王爷这样,把心事藏得好好。”诺依转身回去卧室,由着他的手摆在空中。
“贵在坦诚?那你先说,姜太医是谁啊?”祐霆不依不饶,跟上她的脚步追问。
“太医自然就是个太医啊!娘娘病了,经常传唤他,随传随到。以前只是个小御医,算是年轻有为,这几年居然到院判了。”诺依自顾自坐到桌前,对着祐霆没见多大热情。
他瞧她慵懒的神情,自觉这门子醋意实在无趣,说:“也是巧,居然由皇后指定给王妃治病。”
“太医院统共两个院判,这不是一半一半的机会吗?”诺依莞尔,说:“你以为他是我什么人?”
“或者搭救过你,或者于你有恩呢?”他继续猜。
“太妃娘娘总寻思着给我做媒,姜太医曾经是个人选。不过,后来他家里做主娶了妻。娘娘一度很惋惜。”诺依大方娓娓道来。
“那你呢?你可曾惋惜?”他仍然要追问。
诺依瞧着他,故意顿了顿,不着急回答,随后才说:“那时候我还不到二十岁,何尝会想这么许多?后来也很少见他,娘娘病重,每回都要劳烦院使自己来了。”
“你二十岁时候,是什么样子?”
“比如今年轻些啊?我似乎没想过。”诺依双手托腮思索着。
“我猜你一直都很端庄,二十岁就有三十岁的神情。”祐霆握她的手,温柔说到。
“你是嫌弃我老吗?这么说的话,如今该有四十岁的表情了。”
“这倒不会,你不会老。你的神情很少变化,没有放肆的大笑,没有深切的恸哭。你是个淡然透彻的女子。”祐霆将她搂在怀里,语气很是恳切。
淡然透彻吗?她心想,我曾因为没能给你送别,而痛哭长夜呢。
“没有惋惜,不过嫁个太医,大概亦是安心。做对平凡夫妻,安生度日。”诺依小声说,她所求不过如此吧。
“与我一起不能安生度日吗?我如今不上战场,大把时间陪着你。”
“那你说,这次是不是王妃殿下挑起事端呢?”诺依知道,如此显得十分小气,可是女子之间装什么大方?
“挑起事端?此言差矣。她捕风捉影,也不算大错。你只当是小插曲。你给我读的那些话本子,还不是要无端制造一些波澜。平日里无甚乐趣,随她胡闹吧。你我都别当真就是。王妃这还是个孩子心性。”
“那日王妃说,如果是玫瑰和茉莉,王爷更爱哪种花?”
“这些花草,我并无太多爱好,”他自然听出话中有话,说:“她要是玫瑰,你倒不像茉莉,我看呢,你是桔梗花也很大气美丽。”他心说,夸她美貌总没错,两个女子,他在心中没有比较,她们自己倒是先比来比去的。
“哼,王爷嘴这么甜啊?”
他干脆把她抱过来,坐在膝上。
“王爷打算赋闲多久?”诺依搂着他的肩问。
“是我主动辞官,一年半载估计是很难再出山了。如果天下太平,我怕是要做个闲散宗室。你腻烦了啊?”四目相对,他想瞧见她内心所想。
“我同你一起,并不是只有个懿旨。要说你王爷的名号或者军功赫赫,好像也不是我倾心的理由啊,”诺依说,“不过,王爷名下的产业,以前统统劳烦田管家,今年眼看歉收,王爷也许该去瞧一瞧。”
“可见诺依甚得吾心,明日管家同我一道去。今夜不可辜负!”他抱起她,满心欢喜。
翌日的早膳摆在了六如小筑的院子里。王妃得了邀请,不情愿的来了。
“王妃今日这身常服,做工十分上乘啊。”祐霆放下碗筷,称赞了婷婷。
婷婷一听,立时振奋,说:“是瑜妃介绍的御用裁缝……”说出口的一瞬间,她就已经后悔,可惜这话没法收回。
“那自然都极好。王妃,你可准许诺依做几身衣服,似乎是一年没有做新的了。”他似乎自动忽略掉瑜妃二字,却是借着话引到诺依身上。
“是,也是,是我疏忽了。”王妃讪讪说到。
最高兴的却是鸿雁,自家主子终于可以做新衣,去年王妃不在府中,这些都搁置了。她领着诺依到库房选布,刚才王爷已经授意,尽管随意挑选。库房里有上好的布料或锦缎,诺依选了些颜色并不出挑的,她偏爱别致淡雅的色系。鸿雁十分能干,很快就找来裁缝。夏装、秋装各做两套,冬天的棉衣补做一套,春装暂且不用,多下的边角料子还做了手套等。诺依自己做主,挪出布料给鸿雁也做一身夏装。
黄昏时候,祐霆才回到府里。他先去书房将一天所见,整理个笔录。晚膳比平时要晚些。
“没想到侧妃平时不爱俏,今日要做新衣服,倒像个花蝴蝶。”王妃夹菜给诺依时候,还顺带夹棍夹棒。
诺依如果装回哑巴,或者隐忍不说,大概就都过去了。可是,她并非没有脾气。
“是吗?王妃原来是天天扮蝴蝶啊?”
这句话一说,祐霆不免抬头瞧她,心想她何时如此争强好胜。
“许侧妃是个懂规矩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今儿个怎么没有了准头?”
“说话该是有规矩的,什么身份说什么话,王妃比我要强得多。”
两人居然莫名杠了起来。
“行了!食不言寝不语,本王有事要忙,吃了饭赶紧收拾了!”两个女子的对话实在无聊,再温柔好听的声音,祐霆也听不下去了!
当晚,王爷去了琅华阁。
诺依心想,他是均分吗?之后连着三日,晚膳桌上无人说话,静悄悄吃了就算。没想到这三日,祐霆都去了琅华阁。
诺依的心头有如乌云笼罩。她的心意难平,她不是嫉妒王妃,她是怨恨祐霆。
这一日是十五,又大又圆的月亮高高挂在晴朗夜空。彩云过来,请诺依到琅华阁,同瑞王和瑞王妃一起,赏个月,吃个瓜果。诺依回答说,偶然风寒,不便前往。
彩云一走,她便锁了六如小筑的门,在小小的院子里烦闷地走来走去。
这时候居然有人来敲门,祐霆让她把门打开。
鸿雁正要走上前,被她一把拦住,说:“王爷,诺依这就歇息了,王爷请回吧。”
祐霆似乎还要说什么,让她把门先打开。她大着胆子不理不睬。
不一会儿,外头没有声响,可能他已经离开。鸿雁想说话,她却摆摆手。结果鸿雁亦是有些气呼呼地走了。
诺依这时候推门出去,月色里空无一人的门外。至多让他等了一会儿,可惜,有些事还不如不试。如若只要她一个,如若他今晚不能有别的去处。想到此处,她轻轻叹口气。
当她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她想回身已经晚了,被人一把扛上肩。她也不用呼救,祐霆已经走到马厩,一把将她扔到迅影马背上。诺依手脚并用爬起来,在马背上坐好。
两人在月夜下一路无声地飞驰,到城门的时候,祐霆亮了一下令牌。就这样,无拘无束一般,一直到了郊外。
在一片橡树林边,他自己先下了马。诺依这时有些害怕,老实了下了马,把缰绳系在树干。
“诺依,你怎么不说话?”祐霆问。
“你……你想让我说什么,你站的这么远……”
“士兵大约分两种,”祐霆背对着她,缓缓说到:“一种服从命令是天性,得令就去做;另外一种就是你,永远有自我主张,知道要问为何。”
“这是何意?那王爷偏爱哪种?”
“都好,有不同的安排。我只是奇怪,王妃回来这般对你,你怎么不问原因?”
诺依嘴上不说,心里却腹诽,还用问,为那么一点宠爱呀!
“别站着,过来陪我坐下,今晚月色这么好,陪我赏个月吧。”他说罢,席地而坐。
她依言过去挨着他坐下,心中暗叹一口气,她毁了他赏月的兴致吧。
“如果可以和离,王妃大概早离我而去,”祐霆的话没有多大悲伤,继续说着:“她初到都城,瑞王妃的名号她获益良多,御医的悉心诊治,一时间可以出入皇宫。可是后来内战,谣言四起,她听到的是狠心的瑞王杀了诚王,我又辞官。她本可以不回来,各自一方,又有何不可?她能回来,我觉得实属难得。至少令我和婉仪父女团聚。”祐霆说得不无道理。
“王妃与我,是对普通的奉旨成婚的夫妻。虽不能两情相悦,但我许诺护她一生,余下我也无甚作为。你我心意相通,落在她眼里,她至多对你不理不睬。”
“那她为何?”诺依一时想不明白。
“是啊,为何?你离开都城,你在皇宫留下什么?”
她略一思索,说:“大概是毁誉参半的名声。”
“许姑姑当年不是一番手段,怎么能与瑞王结缘呢?”祐霆说罢,自己笑了,说:“我喜欢你,知道你心气多高,旁人可不一定。”
“原是这一节,不用怪王妃多心,我也曾以为,王爷觉得我给你下了套。”她说完靠在他肩,说:“她担心我心机太重吗?她对王爷有情有义啊。”
他突然捏起她的下巴,狠狠吻了。
“又不是府里,也不怕人瞧见了!”诺依是真生气了,这成何体统?
“我想知道,你到底喝了多少醋?”他仍然拿她玩笑。
两人原路返回,祐霆径直回去东暖阁。诺依识趣,并没有多言语。
连着几日,饭桌上一片寂静,三人都不说话,用膳不过是例行公事般。诺依预备好了送婉仪的小玩具,带着些新买的诗词,提着个食盒,到琅华阁求见王妃。
“侧妃请坐,这是来做甚么?”婷婷的态度不冷不热。
“我讨好的意图这么明显,王妃可否拨冗与我聊会儿天呢?”有些时候话说到直白,反而有意想不到的亲近。
两人一同坐下,王妃为了彰显大方,沏了一壶好茶。
“你做的点心,味道和宫里的一样好。”王妃尝了一块玫瑰糖芋泥。
“娴太妃喜爱这几款江南点心,我特意在宫里找御厨学的。”
“我从前在府里,只是觉得你很会做江南点心,但到了皇宫大内,才知道这就是皇家的味道。我如今分不清,到底是宫里的好,还是你做的更胜一筹。”
“我伴着娘娘十七载,本事大概只学了这一件。娘娘以前想给我做媒,姜太医是她心里人选,不过他很快就娶妻,如今想来这也是我二十岁前的事了。后来,娘娘病了有好些年头,我不大与其他宫里的人来往,只是每天陪伴希望她能好转。渐渐年纪大了,婚嫁之事就此搁置,直到我二十七岁,娘娘驾鹤西去,我想我可以出宫了。”
“那你是怎么做了王爷侧妃?”婷婷到底年轻,脱口而出。
诺依不以为意,微笑说:“如果不是清妃娘娘将我送到王爷跟前……缘分奇妙,再去探究起因有些庸人自扰,不如好好珍惜如今拥有。”这话亦是她说给自己听。
王妃端起茶抿了一口,又说:“清妃对我冷嘲热讽,又说你心眼极坏,不过她如今不怎么得宠了。”
“是瑜妃得宠了吗?”
“盛宠不衰,连皇后都让她三分。初入皇宫大内,只觉琳琅满目的豪奢,我觉得大开眼界,后来渐渐觉得人事复杂,同一件事,每人说出来都不同,”她顿了顿又说:“诺依你不知道,瑞王的名号有多响亮,可忽然一下,他从忠君爱国的将军,变作大家口中的铁石心肠的亲王。连我娘亲都说,我居然嫁了个如此狠心之人。”
诺依心里疑惑,那怎么又能回来呢?从王妃的言语中,觉察不到她对瑞王的情意,但是祐霆仿佛是她至亲,她做不到不管不顾。
“兵部右侍郎赵大人,是王爷的朋友,王爷托他给我带来一封家书。信里说一切都由我自己做主,他都会遵从。言辞诚恳,我想了几日,决定回来,”说罢,她又拿起一块双色山楂糕,细细品味,随后又说:“那皇宫,我舍不下的唯有这精致的江南味道,后来想,反正府里有你。”
原也不是什么大仇怨,说开来,两人都释怀。晚膳时分,饭桌上热闹,两人说话不再带刺。
再过几日就是七夕,祐霆要带着她们两人一起外出游玩。诺依不免想,到底谁才是配角?是在瑞王身后退后一步的自己,还是与瑞王并肩心却不在一处的王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