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曾经(下)(1 / 1)
诺依渐渐就好了起来,将养了几日,长胖了些。原本她脸上略显干瘦,这下脸色红润,连眼角细纹都藏了起来,像是年轻了几岁。
她依然足不出户,预备把之前囤积的话本子细细读了。沏了一壶好茶,舒服靠坐在窗前,晒晒午后日光,不必有太多期许,心下自然惬意。
如果再有任何抱怨,恐怕要被上天诟病吧?
周朝分崩离析,如今四国对峙,偶有大小战役,好些百姓颠沛流离,世人能偏安一隅实属不易。
诺依不大记得家人的样子,为了养活两个弟弟,她七岁被送进了皇宫,每年的探望日,母亲只有第二年来了,之后再无消息。后来,娴妃帮她在宫外托人找寻,也是未果。
“诺依,你和我一样,父母缘不够深厚。可人呢,都是独自来这人世走一遭,趁早学着坚强,其实并无坏处。”娴妃一边教她调弦,一边如是感叹着。
寂寞宫墙里,学会孤独安静的生活。
“娘娘,诺依会一直陪着您的。”十三岁的诺依,乖巧可爱像个白瓷娃娃。
娴妃却说:“我是出不了这宫门了,你不一样。诺依,我们想办法找一户好人家,你嫁得好,我才会安心。”
“可是……”
“不要去的太远,你们小夫妻就住在杭城,白天你来陪我,黄昏宫门关闭前,你就回家去。”见诺依面露羞涩,她又说:“将来你的孩子也会如你这般讨人喜欢。”
好像就是从这一日起,娴妃不时留意着可有合适的人选。宫里年轻侍卫倒是不少,娴妃派李嬷嬷逐一去打听。结果不是嫌人家岁数太大或太小,要么就是此人胸无大志,将来诺依跟着他要吃苦云云。如此过了三年,宫里的侍卫这就被筛选完了。接着,娴妃拜托在宫外的表嫂寻觅,往往是好不容易有个人选,对方还没嫌弃宫女要二十五岁出宫,娴妃已经有种种挑剔。
直到诺依十九岁的时候,年轻的姜太医的出现,令到娴妃精神为之一振。
“比你大五岁尚未婚配,长相也不错,而且世代行医……这近水楼台的,好,很好。”
于是,娴妃隔三差五召姜太医搭脉。她本来身体虚弱,这也算不得过分。每每都是诺依去接送。诺依自己不知,既然娴妃说好,她就积极在路上与姜太医闲聊。似乎是有些苗头的,甚至娴妃与她说悄悄话时,不时规划着将来,诺依做了姜夫人也可每日来与作伴。
诺依说不上来好与坏,算起来她与姜太医一起走过的路,连起来都能绕着皇宫十几圈了,但是她并没有热切的盼望,盼望未来,或者是盼望每次的相见。
直到后来,他的突然出现,当她怔怔凝视他的时候,她明白了当年,当年唯独缺失的,是心动。
不出半年,姜太医由家里张罗着娶妻了。
娴妃又说可惜又说可气,她安慰诺依,她的良人一定还在等着她。
而后,体弱的娴妃病倒了。可能还是当年不慎滑胎的后遗症,娴妃病情反复,无论诺依如何悉心照顾,娴妃的精气神都大不如前。
“诺依,不必日日陪着我……宫里没有好人选,要不,你由李嬷嬷陪着,时常到宫外转转?”
诺依嗤嗤地笑,说“娘娘说话像小孩子。”
“你这孩子,还笑话起我来!我是担心啊,诺依你要被我耽误了。”
“不着急,就像娘娘说的,该是谁就是谁,冥冥中自有安排。如果有这么个他,他一定还在等着我。”说这话的时候,诺依过了二十岁,心底其实不再那么抱有希冀。
“我觉得最紧要是有真心,其实我给你预备了颇为丰厚的嫁妆,一直瞒着不说。”这般说起的时候,娴妃似乎是有些后悔的。
见她略微消沉,诺依便打趣道:“娘娘给我的嫁妆可有条件?”
“有啊,只有两个,不准嫁入皇室,不准给人做妾。”
可她许诺依两样都占全了呢。于是,那一大箱嫁妆,虽然从宫里带了出来,诚然,她一直封存着不曾打开。
王爷再一次回去军营,而在诺依卧病期间,王府里确实有些许变化,三个女子居然完全没有交集地生活。她和美瑛均不用每日去向王妃请安。不管这事因何而起,在诺依看来,确是一件好事。
这些日子,她倒想见一见祐霆。别老是话说半句,让她难受。她与祐霆似乎从没有过完整的对话,往往有了上句,想要听下文,一个人已经不知所踪。就像一本话本子,好好的间中撕去几页,还没想明白这剧情从何而来,翻过去一页,似乎又是对不上。
临别的羊脂玉,一夜美梦,一段邂逅。如果故事就此结束,岂不是成就温暖一辈子的记忆?
有些时候峰回路转间,真不知是事与愿违还是得偿所愿。
那晚之后,诺依行走在宫中,略微装了几分可怜和失落。已经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不明事理的小宫女在传述她“晚节不保”的轶事。待到诸王回归封地,流言和诋毁都会消散吧。好在她宫中要去的地方不多,也不用见太多人。
不几日,蔡嬷嬷和皇后身边的汪嬷嬷来探望她,她正在奇怪,这两位何时能走到一起,汪嬷嬷直接进来让她准备接懿旨。
懿旨宣读起来文邹邹的字太多,诺依只听到皇后赐婚,她要嫁瑞王为侧妃。
“呦,诺依是吓着了吗?快谢恩起来接旨啊!”汪嬷嬷平时就是个尖利货色,此时不由冷嘲热讽,怪声怪气说道:“呦呦,老奴该打,该改口叫侧妃了呀!要说这宫里不安分的也不是没有,但像许姑姑这样平时不声不响,这胆子大的!可是奇就奇在,还能得了好的!”
诺依正在忐忑不安,当下更是不知如何是好,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汪嬷嬷,您该回去了吧?这里可是有点偏远,皇后哪一刻能离得了您啊!”蔡嬷嬷看不下去,出声打了圆场。
“诺依,别发愣了,赶紧收拾起来,明晚行过礼,不几日你就跟着瑞王回去了。”待汪嬷嬷一走,蔡嬷嬷将懿旨放入诺依手中。
“可是我……”诺依仍然不知所措。
“别多想了,我前几日都不敢来探望你,想着你这段遭遇,多半是我这老婆子那日给你惹来的。谁知,今日居然有这般喜讯!瑞王一表人才,又是先皇嫡子,身份贵不可言。诺依,看远一些,谁不盼着出宫啊!”蔡嬷嬷由衷为诺依高兴。
见诺依似乎仍未想得明白,嬷嬷又说:“虽是侧妃,但瑞王的王妃人选都还未定呢。瑞王本来看中的,是王丞相的小女儿王若瑜,你猜如何?这位王小姐自请入宫,圣上很看中,已经封为瑜妃。”
听到此节,诺依一下抬起头来,受惊不小。
新封的瑜妃进宫仪式十分隆重,圣上虽不能在宫门外亲迎,但指派一位亲王代迎。
于是,诺依陪着瑞王在良辰吉时恭候大驾。
与前一日诺依出阁,形成天壤之别。她的仪式十分简朴,瑞王把一支玉如意交给她即可,没有人见证,亦没有夫妻对拜。
诺依忐忑不安,甚至担心他会不来。她是他行差踏错的心结。也许就是瑞王随意临幸了一个宫女,使得本来中意于他的丞相千金改了心意。如果抽丝拨茧,岂不是一出连环计。为了让瑜妃能够进宫,皇后安排了这场戏。所谓的美人计不够,加上苦肉计,一道莫名的赐婚懿旨,塑造一个风流任性的瑞王,逼出一个为了负心郎一怒进宫的瑜妃。皇后真不愧是一代贤后,为圣上所想劳心劳力,而清妃在这出大戏中,不过是个小角色,那她诺依呢?是个随意搭配的路人甲,还是别有用心的老戏骨呢?
诺依没有解释的机会。仿佛许久没有见过祐霆,他到底作何感想?
有一刻,诺依甚至盼望他不出现,他或者抗旨,或者干脆带着意中人私奔。彷佛这样才是各归其位。
然而他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缓缓向她走来,面上没有悲喜。
“既然如此,我定会护你一生。”他说。
是无心还是真心?周围没有别人,无需向谁证明,但只说给她听。
他是明白她呢,还是误会更甚呢?诺依仍在恍惚,而祐霆已转身到外间安置了。
庞大的喜庆队伍来到了宫前,诺依稍稍往后躲了一下,不想去留意瑞王望向瑜妃的眼神。
万千期待下,瑜妃仪态万千从喜轿中款步而出,亮色的宫装只是她衬托,真是个明艳的绝色女子。
她经过的时候,祐霆略一欠身:“臣弟恭祝……”
“瑞王,”瑜妃突然停住脚步,出声打断他,“直到昨日之前的事,我已全部忘记,还望瑞王亦是如此才好。”说罢,递出一个小匣子。
祐霆身形一僵,但很快恢复常态,他一言不发接过匣子,转手就给了诺依。而瑜妃两眼直视前方,别说是瞧上一瞧,根本是不曾留意有个诺依在。
“臣弟恭迎瑜妃。”他声音朗朗,瑜妃遂换了宫里的轿子,队伍向宫里走去。
诺依看着祐霆背影,手里握着的匣子像是长满了刺。
匣子里是一枚书签,由纯金打造,精致巧妙。诺依倒没有舍不得,放在床头的书里时常用这枚书签。
诺依此刻握在手中,“一爱、一生、一世”,书签上镌刻着誓言。道不清说不明里,有些许的隐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