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十八章(1 / 1)
他侧脸的线条绷紧得如同刀削一般,平日儒睦学者气质的男人此时双目燃起熊熊火焰。他不过是景绍晟的堂弟而已,景家的确是在他姑母景秀萍嫁入阮家后,借着阮正荣的关系才发家立业的。确切来说也不能算“嫁”,景秀萍搬进阮家的时候,阮欺的母亲还没有过世。他也心知姑母的不光彩,于是从小到大不该拿的他自问一分钱都没从家里拿过,哪怕是读大学、硕士和博士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靠自己拿奖学金和发表论文挣来的。
年幼时他只见过阮欺一面,是过年时父母亲带着他去阮家拜年走亲戚,一路上他被大人们喋喋不休地叮嘱,“见了阮家那孩子要客气些”,“到了阮家不要多说话”。他以为“阮家那孩子”必定是个趾高气昂的大少爷,大概会受他不少言语的奚落。
事实证明他远远低估了阮欺的脾性和狠绝。他牵着一条猎犬亲自来为他们开门,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眉宇间却有着和这个年龄不符的阴鸷。阮欺站在别墅大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里满是对他和他父母的不屑。
“绍沅,快叫哥哥。”父母催促他问好,声音里满是讨好和恭维。
他不敢违背父母,虽然心里不情愿,还是叫了声“哥哥好”。
阮欺冷冷一笑,那冰冷的神情完全不像是一个七八岁孩子该有的神情。“谁是你哥哥。”说完,阮欺松开手中的绳子,那猎犬猛地向他飞扑过来,一爪便将他按倒在地,尖锐的獠牙深深刺入他的手臂......
刚好景秀萍挽着阮正荣从别墅里走出来、后面跟着景绍晟。见到这一幕,景秀萍吓呆了,忙喊佣人来将猎犬拉开了。阮正荣黑着脸一言不发地回了屋,转瞬提着把刀走出来,当场便将那猎犬砍杀了,血流满地。他捂着被猎犬咬伤的手臂在母亲怀里,眼睁睁看着阮欺像头小豹子一样扑过去狠狠咬住阮正荣的胳膊。阮正荣一脚将他踢开了老远,他又再一次扑过去狠狠咬住,阮正荣怒火攻心、不管不顾地对着他一阵拳打脚踢,真当不是亲生儿子那般。阮欺被打得头破血流,却一声不吭,只狠狠地盯着站在一旁的景秀萍。佣人们没有一个敢上来劝,最后还是景秀萍好说歹说将阮正荣劝住了。
那是在遇到杨念念以前,景绍沅与阮欺唯一一次的碰面,那之后他再没去过阮家。他从小就是个敏感多思的人,对大人们的事情看得透彻,所以他对阮欺并没有恨,反倒是深深的亏欠和自卑。他知道这辈子,在那“阮家的孩子”面前,他注定都要矮上一头。当看到那些照片时,因为一时震惊他都没有认出阮欺,直到看到照片里那男人似曾相识的眉目,他才如遭雷击。他所见过的人里面,没有一个人像阮欺的眼睛那样,装着那样多的恨。
他没有想到时隔二十年,阮欺会以这样的方式再度出现在自己眼前,照片里的他笑得温和无害、身上的戾气收敛了,怀里揽着他最爱的女孩。四年前,与其说他无法面对杨念念,不如说他不敢面对阮欺。
回忆像是层层叠叠的藤蔓,紧紧扼住他纠缠着蔓延,景绍沅握住方向盘,指节泛白。
杨念念看着他的样子吓坏了:“绍沅,我求你停下来,不要再开了。阮欺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来,你不该淌这浑水,你应该专注在学术研究上、完成你的梦想,去过好你自己的人生,我欠你的已经太多了......”
“念念。”景绍沅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捕捉的颤抖:“你没有欠我什么,一直以来,都是我欠你的。”
说着,他越发加足了马力,车子疾驰溅起的水花拍打在窗子上,发出让人心悸的闷响。远处已经能望见别墅的灯光,杨念念看了看景绍沅,咬了咬牙,忽然打开车门跳了出去。景绍沅吓得魂飞魄散,一时情急猛地刹车,车子停了下来,惯性地打滑冲撞在路旁的树干上。
景绍沅跳下车子向她飞奔而去,所幸杨念念跳下来时有意识地保护自己、往路边的草坪滚去,人并没受太严重的伤,只是车子行驶速度太快,她跳下来时手肘肩膀和膝盖都被水泥路擦伤了。
景绍沅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感情,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杨念念感觉四肢百骸都被震得发疼,整个人一时有些虚脱,眼前的世界仿佛还天旋地转的。
墨一般黑的雨夜中,她朦朦胧胧地看见一片橙色的灯光从盘山公路那边而来,越发的近。一部魅影般的黑色轿车停了下来,车上走下来一个身着灰色风衣的男人。她在景绍沅怀中艰难地仰着头望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努力想要看清楚。
“放开她。”钻进耳朵里的是阮欺的声音,语气寡淡却毋庸置疑,如同梦魇。
他没有打伞,默默站在雨中,豆大的雨点落在他灰色的风衣上,从肩头跌落。
景绍沅并没有放开杨念念,揽着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回身仰头看着这个雨夜中如同死神般的男人,用眼神同他对峙:“这一次,我不会再放开她了。”
阮欺听了景绍沅的话玩味一笑:“景大学者,请不要做出一副苦情电视剧的模样。在我和你之间,我并不想勉强念念,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杨念念在景绍沅怀中瑟瑟发抖,她不敢去看阮欺的脸,可他显然并没有要轻易放过她的意思。“念念,今天也不例外,你可以选择跟他走,或是跟我回去。但我必须提醒你,后果自负。”
景绍沅怒目而视:“你这分明就是威胁。如果你真的爱她,你的所作所为,就不怕她恨你吗! 阮欺,你根本就不爱念念,你是为了报复我们景家的每一个人而已。我现在就站在你面前,你大可直接冲着我来,何必要纠缠不休苦苦折磨她,她是无辜的!”
阮欺不为所动,连声音中都一如既往的并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景大学者,对于我和念念之间的事,请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了。”他顿了顿,忽然一笑:“而且我要提醒你一点,说不定,恨也是爱的一种。我说了,去还是留,由念念自己来选。”
景绍沅的身体瞬间僵硬,雨水打在杨念念娟秀的脸上,但他分明看到了泪。她就在他怀里他却无法保护她。她这样轻飘飘地依偎着他,像一片羽毛,仿佛下一秒就会飞走。杨念念颤抖着咬住下唇,慢慢地冲他摇了摇头。他仿佛瞬间被抽空了全身得力气,揽着她的手从她的肩头蓦地滑落。
阮欺一步步走过来,将杨念念从他怀中抱了起来,上了车子。黑色的轿车如同一道魅影,在雨夜中倏然而逝,景绍沅垂头坐在雨中握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