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二十八章(1 / 1)
前方的路连绵不绝,总也看不到头。车辆穿插在返乡大部队里,显得毫不起眼。进了隧道,在黑暗里肖意才把掌心的小黄花又拿出来打量,面颊上的热度方才慢慢消去。身边的人偷偷玩了一把小浪漫,却没事人似的再无下文。
肖筱玫在后面不知说了什么,忽然身体前倾拍了一下肖意的肩膀,语气里有些不耐烦:“跟你说话呢听到了没?”
彼时车子已经开出隧道,迎来一片明媚的阳光,手心的小秘密差点被发觉,肖意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问:“你刚才说什么?”
“算了,”肖筱玫又坐了回去,一脸郁闷。
中午在休息区简单吃了饭,趁肖数去打饭的时候,肖筱玫拉住肖意悄悄地问:“他也回去的事,你跟你爸妈说了没?”
肖意摇头,他确实不知道在电话里该怎么说,就想着这么多年了他爸妈不至于连个人都容不下,毕竟彼此没有结怨。
他一抬头,肖数正端着盘子过来,眼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他想起刚才送的小花又有些面红耳热。
下午继续赶车,长途车漫长无聊,肖意有些困意但怕肖数一个人熬不住,就强打起精神跟他偶尔聊上几句。临近傍晚,余晖将天际染成金黄色,仿佛连着车里都覆上一层朦胧的色彩,恍恍惚惚不太真实。
肖数从后视镜里看到后排母子俩都睡了,目前路上的车也不多,他就生出一份闲情逸致瞅着肖意细长白皙的手,不由自主地拿自己的手覆了上去。
肖意呆了一下,刚想说小心开车,只听肖数压着嗓子在耳边低语:“我有些困,找个法子解解乏。”
肖意也不知他真话还是假话,肖数的手粗糙炙热,覆在手背上有一种特别的安全感。肖意迟疑了一下,把手反过来,指尖想触,慢慢地变成十指相扣。他看到肖数脸朝着正前方似乎没有什么变化,眼角的笑意却已溢了出来,快要连车子都装不下。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来的甜味,肖意笑了一下,感觉满腔都是欢喜,难以言表。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有一种东西,可以把人活活腻死。他在感情上慢人一拍,直至今日方才尝到其中甜蜜。
“我……”肖数拉着他的手还想说点让人脸红的悄悄话,忽然听后排成成的尖叫声:“妈妈!”
两人吓了一跳,如临大敌,赶紧分开。
“怎么了?”肖筱玫从梦中惊醒,拍着儿子有些惊慌失措的脸,问,“宝贝,你别吓我,怎么了?”
“我……我看到前面他们……”成成惊魂未定,连语言都一下子组织不起来。
肖意面色苍白,手心都是汗,他想成成刚才看到了?完了,该怎么解释?他无措地瞥了一眼肖数,看他也有些心不在焉。
“我……我刚才看到UFO了!”
肖数松了口气,看肖意已把手刻意放远了些,保持着一副神圣不可侵犯的姿势。
冬季日头短,天早早地黑了。车子驶进回家的小路,在一户破旧的楼房前停了下来,肖数说:“我不开进去了,你们自己去吧。”
肖意有些吃惊:“你……不跟我去吗?你家的房子空了十几年,哪还能住人?至少先去我家住一晚,明天过来收拾。”
肖数纯粹只将自己当成司机,没有应付其他人的打算,说:“没事,怎么样都能过一晚,你们去吧。”
有肖筱玫在肖意不好过分热情,只能先下了车。肖数看他一个人搬着个行李箱有些吃力,想帮一把,却又怕碰见肖意父母,就决然地把车开进了自家院里。
他家的房子在二十年前算是不错的小洋楼,他父亲早年经商,赚了些钱,也是村子里第一户买小轿车的。那时候他父亲得亲朋好友追捧春风得意,是村里的红人,不想才几年就葬身车祸,死无全尸。
院里本来种着几颗橘树枣树,如今早已枯死,一地的枯枝落叶。门锁着,他记得以前钥匙都是放在窗框上,他踮脚用手一摸,还真摸到了一串钥匙。开了门,空气很久没有流通,里面有一股闷热的霉味。家具电器基本都在,甚至连个位置都不曾挪动。那里保留着他童年少年的回忆,却早已物是人非,成了空城。
他拍了一下椅子上的尘埃,枯坐了半天,脑中时而想起一些事,开心的不开心的,终全成了灰烬。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肖意拿着晚饭过来,肖数抬起头,眼里的惆怅早已消失不见,换了一副没心没肺的笑容。
“想我了?”他去牵他的手来,抓着不放,刚才的十指相扣意犹未尽。
肖意任由他牵着,环顾了一下四周,说:“这里不太好住,你还是跟我……”
肖数抓着他的手在唇间轻轻碰了一下,眼底有些难掩的凄怆:“就让我在自己家里住一晚吧,回味一下。”
肖意知他心里的旧伤,不敢强求,便又去家里拿了一床被子过来。等他回到自己家时,看到父母都在客厅里坐着,面色有些沉郁。他妈看见他回来,更是红了眼圈。
“妈……”
“你出过这么大的车祸都不告诉我们,”肖母忍不住小声抽泣,“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了?”
肖意愣了一下,他向来在父母面前报喜不报忧,这次的事一来他不想他们担心,二来也存了几分私心,享受着肖数的照顾。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肖意替她抽了几张纸巾,小声安抚。他这些年在外地工作,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成年了一般都受不得父母的唠叨,心里却有些愧疚。
“好什么好,都断了好几根骨头。”肖母有些心疼地摸着他的左手臂,说,“还疼不疼?明天我多买点猪筒骨回来熬汤给你喝。”
“好。”肖意笑了一下,都由着她。
肖父闷声不响地抽着烟,他不似做母亲的宠溺眼里全是儿子,想的是另外一件事,等他们说完,开了口:“你怎么跟肖数遇上的?他出狱了?现在在干什么?”
肖意大致跟他说了一下,只瞒了彼此的牵扯。
肖父叹了口气,想当初那样的年纪也是为难他了,不管姓不姓肖都不是他的错,就说:“你明天叫他来我们家过年吧,一个人在那边像什么样?”
肖意眼睛里亮了亮,微微调整了坐姿,说:“好,我明天叫他过来。”
肖意一早就去看了肖数,他先没去敲门,只在窗口望了一眼。以前小时候也是这样,他总要在窗口确认一下对方是否在家,每每这个时候,肖数或趴在书桌上睡觉或咬着笔头皱着眉或无聊地逗小猫玩,抬头看见他,总爱扮个鬼脸然后迅速来开门。
这回肖数依然还在。他躺在客厅的地砖上,蜷缩着身体,闭着眼睛,被子给他压在了身下。脚边有几个啤酒空罐,熄了的烟蒂,还有一个碎了的相框,里面依稀可见是一张早年的全家福。
这个场景,在往后的日子里肖意一直记着,难以磨灭。至此,他大概明白了为什么当年他会离开,这样冰凉寂寞的屋子哪怕只呆上几分钟都会让人想要逃离。
他甚至不敢去楼上房间,只在客厅里缩了一晚。
肖意胸口发闷,眼角湿润。他整理了一下情绪,才敲开了门。肖数睡意惺忪地揉了下眼睛,站起来踢开脚边的啤酒罐,有些不好意思:“这么早就过来了?几点了?”
肖意掩上门,没有说话。他不难想象这一晚的煎熬,心疼像蛇一样钻入身体搅着他的五脏六腑。
“怎么了?”肖数看出了他的异常,拉他过来摸了摸他冰凉的面颊,“外面很冷?”
肖意一声不吭地伸手抱住他,贴近他的胸膛,那里有两颗跳动的心脏。
肖数被一大早投怀送抱的艳福懵了一下,也不敢动,只好老老实实地站着,享受着彼此靠近的感觉。
“我是不是在做梦?你不是肖意,是狐狸精变的吧?”肖数抱着他,打趣。
肖意在他肩头靠了一会儿,放开他,说:“我爸叫你去我家过年,你去不去?”
肖数还未从亲昵中回过神,啊了一声:“你爸?三叔?”这一声三叔已经有些生疏,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叫。
“嗯,你去吗?”
肖数想以他跟肖意目前这种关系,以后不跟其父母碰面那是不可能的。早晚都得见,躲不掉。
“好,我想先去街上买点东西,不能空手登门,你陪我去?”
肖意看了他一眼:“好。”
肖数开着车跟肖意一块去镇上集市,十几年了变化很大,他只能凭着儿时记忆摸索着上路。道路比以前宽了,一幢幢大楼拔地而起,眼前晃过最多的就是住宅楼盘广告,边上驶过的私家车一辆比一辆牛X。他忽然觉得挺陌生的,跟他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肖数停好车进了一家商店,年前的气氛很浓郁,到处都是红红火火的样子,播放的音乐也很喜庆,很多人都是大包小包地搬着年货。他随便选了几样,付了款出门口时跟一小孩撞了一下,小孩很凶地举着一把枪对准他:“臭狗熊打死你!”
肖数回到车里,又抽了根烟,看到肖意从一堆人群里过来,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走了几步好像碰见一个熟人,聊了几句,肖意的态度并不热情。
肖意回到车上,拿出一个热乎乎的灯盏糕递给肖数。肖数接了,咬了一口,感觉好像就这东西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刚才的人是谁?”
肖意停顿了一下,说:“以前中学同学,好多年没见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肖数笑了一下,说:“你要不列个名单出来,以前欺负过你的那些同学,趁我现在还在这里帮你一一报仇。”
肖意回味了一下,也忍不住笑了:“有病!”
肖数喜欢看他笑的样子,像阳光一样明媚,忍不住伸手轻轻扣住他的下巴,酝酿着做点什么。
“这里人多,别乱来。”肖意躲开了,举了一下手里的灯盏糕问,“还吃吗?”
肖数抢了他手里吃剩的半个,上面有一排弯弯的牙印,他就顺着那个牙印轻轻咬了一口。
“回去吧?”肖数咽下嘴里的食物,问。
肖意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问:“你都回来了,不去你爸妈那边看看吗?”
肖数握着方向盘的手稍稍颤抖了一下,神情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