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十七章(1 / 1)
肖意自认为对这个人多少有些了解,可越是相处越是没底,到此刻他才发现十几年的时间生出的远远不止陌生那么简单。原先他还有些在意肖筱玫对于肖数的偏见,可这偏见原来早已在他自己心底,根深蒂固。
“对不起,我不知道……”肖意想道歉,又觉得苍白无力。
肖数背对着他,朝湖里投了一颗石子,咚得一声之后便悄无声息。偶尔有几道汽车灯光打过来,没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不管你信不信,从出狱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想好了,跟过去的一切一刀两断。”
肖数说完这句话又开始后悔,像是急于表现的投诚者,显得窝窝囊囊的。过去那些年,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福也享过,突然有一天锒铛入狱,一切繁华如过往迷烟,变得毫无意义。他从父母双亡后便自我放逐、自暴自弃,仿佛就是在牢里的那几年才慢慢沉淀下来,开始思考一些事情。比如活着的意义,比如未来。
他下决心跟以前的人断绝来往,父母两边的亲戚也早已不走动,他忽然明白不管过去还是现在,他依旧孑然一身。如果说还有那么一个人能够想起时带点温暖,那便是肖意了吧。从小,他习惯保护着照顾着的那个人,好像注定了是他最后的希冀,为他枯竭的内心换回一点生机。所以他重获自由后满怀希望地找来了,尽管自认为坚定,在旁人眼里终究有些不管不顾的轻率。他这样的心意,即使说出口又有谁能信呢?
他是个矛盾的人,有些自负又有些自卑。
两人之间的沉默有些久,最后肖数忽然叹了口气,说:“行了,回去吧。”
打了车回到家,肖数便先去洗了澡把一身行头换下来,镜子里那个背心短裤的人,仿佛已被打回了原形。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将一天的郁闷抛下,换回一副玩世不恭,躺沙发上开始拆邱海给他的红包。不少,整整一千,这趟走得也不亏。
他现在一个月的工资才三千左右,既然在肖意面前说了大话,说日后日常开销由他来,自然得存些钱。
肖意在他埋头数钱时没有打扰他,等了一会儿,才开口说:“空调明天就过来安装了,你能抽时间回来一趟吗?”
肖数听到这个自然也开心不到哪里去,这就意味着他再没借口睡肖意的房间,他想了想说:“下午我有空的,让师傅下午来吧。”
“好。”肖意转身要走,肖数忽然不死心地加了一句:“今晚上还让我蹭回空调吧?”
肖意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冤枉他有些过意不去,想都没想就说好。其实他确实是看到肖数抡拳头了,这种情形任谁都会误会。可是他又觉得自己处理得不够好,他其实挺怕肖数因为自己的态度又走回老路的,所以有时候有些小心翼翼。
夜里睡觉的时候,肖数在地板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肖意看了他一眼,问:“干什么,你还热吗?”
肖数叹了口气,干脆爬起来往床上一坐,把自己被蚊子咬了十几口的大腿一横,说:“你看吧,都成什么样了!按说我也住了一段时间了,怎么还欺生啊?”
肖意把他的腿踢开,从床头柜翻出一瓶花露水递给他,说:“可能你比较符合蚊子的口味吧,据说有些血型容易招蚊子。”
“瞎说。”肖数用花露水把全身抹了个遍,然后赖在床上不想下去。
肖意闻着刺鼻的花露水气味,又瞥了一眼肖数在边上装死的模样,伸手推了他一把,没动静。他叹了口气,卷了被子往另一边睡了。
明明已经压住了被子,睡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被某个人趁虚而入。肖意迷迷糊糊摸到一个东西,陡然惊着了一般缩回手,一下子睡意全无。肖数那张大脸离得很近,肖意翻身过去差点亲上了。虽然小时候常常一块儿睡,现在毕竟都成年了,一个被窝实在有些怪异。他停顿了几秒钟,忽然就发起飙来,拿脚踹了他一下。肖数大个儿,没那么容易被踹下去,这一脚下他纹丝不动。
“肖数!”肖意低沉地喊了一声,没见反应,使劲把被子扯了回来。
肖数忽然一翻身,将肖意连着被子压在身下,嘴里含糊地嘀咕着:“烦死了,让不让人睡了?”
肖意知道他这是在耍无赖,推了几下没推动,胸口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肖数睁开眼睛,身下的人不知因为被压着难受抑或其他,喘气不匀。近距离看肖意,真挺好看的,他又想到小白脸这个词。若是再早个几年该是怎样的水灵啊,他白白错过了。
暧昧的姿势保持了几分钟,他鬼迷心窍地伸手轻轻摸了一下对方的脸颊,有些发烫,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见好就收,乖乖滚回地板去睡。
早从青春期开始,他就没再单纯地当对方是弟弟。曾经在喜欢女孩子还是喜欢男孩子之间纠结了一阵,他后来想只要是这个人就行,反正也装不下其他人了。后来因为一系列变故,他离乡背井混了多年,也随大流地经历过几个女的,纯粹生理需求没怎么上心。他牢里的时候还偶尔做过春梦,梦里的对象也是肖意。他凭着记忆里那个人的样子,一直坚持了下来。所以如今他对于肖意的感情并不算突兀,而是多年慢慢累积沉淀起来的,说不上来是亲情还是爱情,或者是少年时期遗留下来的执念。他来找他,本能地想离对方近一些,或者可能一辈子都处于这种若即若离的状态,如果可以更亲昵一些,那便是奢念。
“嘿,睡着了吗?”肖数忽然问床上的肖意。
肖意不在状态地轻嗯了一声。
“在我离开的那段时间,还有人欺负你吗?”
肖意闭上眼睛,将自己处于完全黑暗的状态,沉默了一阵他淡淡地说:“没有。”久远的过去已经不值一提。
肖数躺在坚硬的地板上,忽然想,没有自己,他也能生活得好好的。
第二天一早,肖数就去了饭店上班。他原本就聪明,做什么都一点即通,没个几天就领悟到了做菜要领,偷师回来照样给肖意做了几顿,味道还凑合,总算不再是黑暗料理。又过了几天,他已经能切得一手细长的土豆丝。
有一次,肖数超常发挥做了一个家常豆腐,薄衣下鲜嫩的豆腐非常入味,色泽也好看。肖意像一个常年得了厌食症的孩子突然有一天茅塞顿开,知道了食物的美味,把一盘豆腐全部搞定,点滴不留。后遗症就是这成了肖意日后的必点菜,一发不可收拾。肖数开始还得意着,到了后面就有些厌烦,得了豆腐恶心症,看见豆腐就想吐,于是积极开创其他菜品。
饭店老板姓莫,是个五十开外的半老头,总是忧心忡忡地一边抽烟,一边跟肖数唠叨:“这个店也快开不下去了,想找个人转掉,回家养老去了。”
肖数打的是短工,倒也没有因为这话着急。他知道这一带租金贵,生意也是时好时坏,半死不活地拖着,一年忙到头都是给房东打工,确实不值。
这个店开在这里也好多年头,一直中规中矩,不算出色。现在最流行的还是川菜湘菜抑或粤菜,谁家店里如果没有一道酸菜鱼算是稀奇。肖数想若是几年前有些闲钱,倒是可以好好给它规划规划,现在怕是有心无力。
莫老板抽完了烟,看了一眼蹲地上认认真真刷盘子的肖数,不带手套,长时间侵泡洗洁精的手有些发白。他店里人手不多,分工不细,往往一人兼多职。他忽然叹了口气,问:“你多久没回老家了?今年过年回吗?回的话坐我顺风车回去,路上也有个聊天的人。”
肖数没有老家的概念,连父母都很少去祭拜,在别人眼里恐怕早已是不肖子孙。十几年前的破房子,冷冷清清没有一点人气,哪里还是家啊。他半点没有回去的打算,就说:“再看吧,父母都不在了,回去没有意义。”
现在是下午时段,厨师跟帮工都缩在某个角落里午睡,厨房里没有其他人,满屋子的油烟味掺杂各种熟肉、泔水的气味,有些闷热难耐。莫老板直起身来,揉了把酸痛的腰,看了一眼摆放得乱七八糟的厨具碗碟还有墙角处因为雨水渗漏泡发的墙面,心烦地揉了揉眼睛。
“小伙子,做人要往前看。”他丢下这一句,回味了一下觉得其实也没什么意义。他自己再往前看,就看到了死亡。他也是年轻时就出来,折腾了大半辈子,结果还是一事无成孤家寡人一个。若说亲人也早已不在,但到了一定年纪,不管锦衣还乡还是穷酸落魄,总想落叶归根寻一处安定。
肖数把洗完的盘子搁在一处,自己在水龙头冲了手,沉默了片刻,说:“你说的对。”
肖意下班回来刚进电梯的时候,发现旁边一个拎着超市袋子的大妈朝他看了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肖意很少主动与人搭话,也就当作没有看到。
走出电梯,大妈忽然跟了上来,笑着说:“小伙子,我是你们楼下的,那个皮肤黑黑的是你家亲戚吧,怎么没见他?”
肖意想不会又是惹出什么事了吧?看大妈的样子又不像,就回答说:“他上班呢,您找他有事?”
“那小伙子真不错,前几天我小孙子在小区里玩差点让汽车撞倒,是他救的。我都没好好谢谢他,白天你们也不在家。喏,这点水果送给你们。”
肖意再三推脱不掉,只能收下。
“我问一下,他有对象了没有?”大妈热心地递过来一张照片,“我手头有个姑娘,模样家境都不错,我不舍得随便介绍给其他人,你帮我问问他满不满意,对眼的话我们就约一起吃个饭。”
肖意接过照片,心想这大妈还兼职媒婆啊,淡淡一笑说:“他回来的时候,我替您给他。”
“小伙子,你要是也有想法,告诉我我帮你留意。”
“我就不必了,谢谢。”肖意淡淡回绝。
“哟,眼界高,看不上?”大妈一听有些不太乐意,转身进了电梯。
肖意一手拎袋水果,一手捏张照片,叹了口气,开门进去。肖数回来的时候,看到茶几上的水果,不客气地拿个橘子来剥,问肖意:“你买的?”
肖意瞥了他一眼,将照片递给他,说:“楼下大妈送的,说谢谢你救了她孙子,还要帮你介绍对象。”
十多天前的事,肖数还有些印象,新手司机倒车的时候没注意到后面蹒跚学步的小孩,他正好经过,眼疾手快抱了起来。他看了一眼照片上秀气的长发女人,笑了一下说:“你当时就应该帮我拒绝了。”
“你的事,我做不了主。”肖意淡淡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