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夕颜之畔(上)(1 / 1)
黄昏,残阳如血,寒风萧瑟,丛林尽染,不时有一群鸟儿扑腾着翅膀飞起,黑压压的一大片,迅速集结成整齐的队伍,向着温暖的南方飞去。丛林中不少叶子已经泛黄,在秋风中颤栗着摇曳,徒添一抹落寞与悲凉。
暮色渐重,夕阳早已下山,群山的树林之中开始渐次有星星点点的灯火,伴随着隐隐约约的嘈杂人声,好像有什么热闹的盛典。突然,林中跳出来一只胆小的梅花鹿,大大的瞳孔瞪着山林中发出亮光的地方,怯怯地向前走了几步。但当它发现有人的脚步声走近时,便嗖地一下迅速跑远了。
微醺的夜色中,走过来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着一条深灰色的围巾,仅仅露出了眼睛,背上一只古朴的木箱。他的脚步均匀而沉稳,不时可听到秋日的枯叶在脚底下发出轻微的脆响。
当他看到林中的亮光时,停顿了一下,将围巾往下压了压,露出了整张脸,“终于找到了呢。”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轻轻地燃起了一支烟,出神地盯着发出亮光的地方。
烟很快就抽完了,他将围巾重新围好,整理了一下背上的木箱,向着那亮光处,大步走了过去。
这是一个小小的聚会,地上插着很多火把,将周围的景色全部晕上了一层火热的红。来这里的人都背着或大或小的行囊,似乎都是到处奔波的旅人,来得比较早的人已将自己的东西整整齐齐地摆在面前,这都不是日常生活所用的物品,外形各异,古怪精奇,看起来非比寻常。
男子从林中出现的时候,有个长满络腮胡子的大叔一眼就看到了他,热情地打招呼,“银古!好久不见!”
银古笑了笑,向着大叔走了过来,“这次,淘到了什么宝贝没?”
“嘿,我倒指望着从你那里得宝贝呢!快给我看看,你那百宝箱里面,又多了啥稀缺玩意儿?”络腮胡子的大叔说着便要强行卸下银古的木箱。
银古故意别过身子,以保护木箱,他身子一转,大叔想去取箱子的手便摸到了银古的胸前。
“啊咧?”银古低下头,发现大叔的两只手正好扣在自己的前胸,一抹尴尬的微红浮现在他那白皙的脸上。不过由于光线较暗,大叔倒也没发觉他的脸色变化。
大叔的手停顿了一下,突然一手直接袭击银古的腋窝,一手掏向了他的腹部,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他太熟悉银古了。
“啊……嘿嘿……哈哈哈哈……”银古的眉毛扭曲成了倒八的形状,“啊,饶了我吧……免费送你……半瓶光酒可好……啊哈……哈哈……” 银古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不禁连连求饶。
“半瓶光酒?好,成交。”大叔放开了手,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获胜者的微笑。银古双手压在膝盖上,弓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过了一会,方才伸手将眼泪擦掉。
“呐,银古,”大叔脸上的笑容突然凝结了,“你变瘦了好多呢,都硌手了。要记得好好吃饭啊。”
大叔的话像一抹温暖的细流,银古的脸突然变得很柔和,“嘛,错觉啦。担心好你自己就行了。”
大叔却根本没有笑,他直直地瞪着银古的脸,“你,好像比上次更白了。”
“哦。”银古摸了一下自己的脸,他总觉得这句话,好像很多人说过了。
“最近会头晕么?”大叔很严肃地问。
“那倒没有。放心,我还不至于那么快被它吃掉。”银古摆出了一个若无其事的表情。
“哦,那就好。”大叔不再理会,坐下来,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又过了一会,人渐渐都到齐了。虫师们在正式仪式开始前,往往要进行一个小小的贸易,补充自己稀缺的虫药或虫具,同时卖出自己暂且闲置的东西。
这是一个很奇妙的场景,没有人高声喧哗,每个人都认真地进行着交换,间或夹杂着几声讨价还价的低语,以及行家看到珍品时的惊呼。
银古也在其中慢慢穿梭,他的虫具倒是不缺,但是有几样配药明显已消耗见底,必须采购新的来进行补充。当他经过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虫师面前时,老人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银古?”
“哦?”银古停了下来,仔细地辨认着老虫师的那张脸。
“你就是那个体内寄生着常暗的孩子吧?”老虫师徐徐问道。
“嗯,您怎么知道的?”银古不觉得自己以前见过这个老人。
只见老人打开了随身背着的木箱,从中取出来一个东西,将其递给了银古。
银古接过那个东西,沉甸甸的,根据花纹和形状来看,应该是一只乌龟,不过龟壳呈现出罕见的白色,脑袋和四肢正紧紧地缩在壳里。
“这是?”银古还是不明所以,他明白白龟相比较其他颜色的乌龟要稀缺贵重得多,但问题是,目前自己,并不需要这个鸡肋的奢侈品啊!
“嘘……”老虫师将食指放在唇间,示意他噤声。
过了好一会,乌龟的脑袋和四肢慢慢地伸了出来,颜色和龟壳一样,通体雪白,正怯怯地东张西望。银古仔细地观察着它的头,突然脸色变得苍白无比,眼中亦充满了惊恐的神色。
“是不是跟你一样?”老虫师慢悠悠地说,好像银古的反应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银古的头低了下去,刘海遮住眼睛,拿着乌龟的手亦缓缓放下,“哪里找到的?”哔哔剥剥的火光中,可以看到那只乌龟,只有一只眼睛,而另一边本应该有眼睛的地方,是一个浅浅的凹坑。
“听说你捉住了镜夜?用那个来跟我换吧。”
银古没有说话,默默地打开了自己的木箱,拉开其中的一个小抽屉,将一颗黑色的珠子递给了老虫师,老虫师如获至宝地捧着那颗珠子,爱不释手。
“我可以告诉你在哪里。不过,”老人抬眼盯着银古,“我建议你不要去。如果那段记忆,苦涩而悲伤,你会后悔想起它的。”
“谢谢。”银古的脸上,抹过了一丝坚定的神色,他背起木箱,转身往另一个摊位走去。
交易结束后,正式的仪式开始了,所有的虫师都坐在一起,围成一个圆,每个人的面前放着一个或大或小的酒盏或酒坛。这个地方是他们早就勘察过的,大地下光脉的交界处。
储存了足够的光酒之后,虫师们便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聊天,火光将大家的脸映红。深秋的夜晚寒风很凉,不少虫师又去林中又捡了一些柴火,以抵御夜晚的寒露。
银古和之前那个络腮胡子的大叔坐在一起,大叔拿起一个酒瓶,小口地啜饮着,叹了口气,“唉,我老了,却不知道自己会死在哪里。”
“没有可回去的家么?”银古抬眼问。
“老婆孩子都没了,哪还有家啊!”大叔又喝了一口酒,突然饶有兴致地盯着银古,“呐,我可听说了,狩房家那丫头,好像对你有意思哟!”
“瞎说,没有的事。”银古淡淡地回应。
“嘛,小白脸就是好啊,那丫头挺聪明,长得也很可爱,能够娶到她,也是一件超幸福的事情啊。”大叔似乎没有听到银古的辩白,径自YY着。
“喂!”银古的脸瞬间红了,他急忙伸手去晃大叔的肩膀,想要打断他的臆想。
大叔却不再回应银古的话,可能是酒起作用了,脑袋渐渐低了下去,对着火光,睡着了。
银古将自己的衣领紧了紧,侧身躺在了火堆旁,盯着随风摇曳的橙色火苗,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了一张短发少女的脸庞,“淡幽……”他喃喃地叫着少女的名字,渐渐睡着了。
次日,一大早,虫师们便打点自己的行囊,互相告别后,各奔东西。
银古从怀里掏出老虫师给他的一张地图,认真地研究着,最后,他确定好了方向,穿过林间小路,缓缓向目的地走去。
过了好些时日,银古来到了另一片树林,穿过斑驳的小道时,他发觉天色陡然变暗了,不由抬眼望天,只见一只硕大的蜈蚣状的虫,正缓慢地蜿蜒扭曲着从树林上方飞过,足足有十几米长。
银古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大虫,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视野。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只虫,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见到过,但那时,身边的人,是谁来着?
继续往前走,却已没有了路。山坡上滚下的乱石堆在路中央,不少石头上面长满了青苔和低矮的小草,看起来已有很多时日。石堆中斜插着一根木桩,被风雨侵蚀得蛀迹斑斑。
银古直直地盯着那根木桩,心脏处突然感觉一种强烈的钝痛,胸口闷闷的,仿佛喘不过气来,“啊咧?”他伸手摸向自己的脸颊,却发现不知何时泪水已满溢而出。
银古在石堆处停顿了好一会,方才继续前行。没多久便走到了老虫师指给他的目的地。
绿树掩映下,是一个宽阔的水塘,塘边几颗郁郁葱葱的柳树,垂下的柳枝有的已浸到水中,离水塘不远是一座看起来已荒废许久的木屋,屋顶的圆木亦长满了青苔,左边的屋顶还破了一个大洞,屋周的野草长得已有尺高。
突然,有两只白色的鸟儿扑棱棱地飞了过来,落在小屋的屋檐上,歪着脑袋,警惕地盯着银古。
“啊~啊~啊~”鸟儿突然发出了几声凄厉的尖叫,仿佛向银古宣示他侵占了它们的地盘。
“乌鸦么?”银古听到声音后不由自主地思忖,他认真地盯着两只白乌鸦看,果不其然,两只鸦都只剩下一只眼睛了,由于单只眼睛,两只乌鸦打量自己的时候,都滑稽地歪着脑袋。
银古向小屋走去,破旧的房门虚掩着,他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
屋内的设施及其简陋,窗户上破了一个大洞,地板上有两只老鼠快速逃走,墙壁上爬满了各种潮虫,屋顶上结了很多蜘蛛网,还有一窝燕子在屋角筑了巢,但,这些生物大多数都是白色的,且只有一只眼睛。少数尚存两只眼睛的,其中一只也充满了白翳。
银古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个房间的格局早已面目全非,但他还是从中感觉到了熟悉的气味。强大的记忆潮流汹涌澎湃,仿佛很快就要冲到眼前,但是有什么东西将记忆隔开了,巨大的压差,银古突然感觉一阵晕眩。
他急忙扶住了旁边的一张桌子,桌上落了厚重的一层浮尘,银古重重地坐在发霉的床沿,紧闭着眼睛。
“来,把这个喝了。对你的伤有好处。”好像有个很温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熟悉啊,那是谁来着?银古睁开了眼睛,却发现空无一人。
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在屋内开始翻箱倒柜,找到了一只木碗,由于潮湿,碗底长满了青苔,碗身的木头亦有点开裂,已无法使用。
他认真地盯着木碗,良久,点了下头,“就是这个。”他将碗轻轻地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一件宝贝。
可是,那时的女子,是谁来着?
唯一有印象的,是那一袭白衣,以及及腰的银色发丝,宛若天女一般飘逸。还有那个声音,非常地,动听而温暖。
“常暗,你一直在这里,未曾离开么?”银古自言自语,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