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二十一章 老家(上)(1 / 1)
足足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思津和秋水才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下了车。
秋水说还要坐一个下午的汽车,才会到她老家县城,到了县城再转车坐一个多小时才会到她老家的那个乡村。思津伸了一个懒腰,笑道: “真是历经千山万水啊!我们的小姑娘以后可能会飞得特别高特别远,你看她还刚在娘胎就已经踏过了半个中国的路。”
思津说完正要到火车站对面的汽车站买票,秋水忽然叫住他, “思津,我身上已经没多少现金了,你帮我到那边的银行自动取款机取三百块钱。”
她说着就掏出一张□□给思津。思津道: “这样吧,我先去买好车票,然后再去取钱。对了,□□密码是多少啊,我可不知道!”
“950327。”秋水随口道。
没多久,思津就买好了票取出了钱回来了。 “汽车半个小时后发车。嗯,秋水,你这张卡的密码有点奇怪,这数字是什么意义啊?”
“没……没什么意义! ”秋水脸色变了一下道。
“怎么可能没意义!一般人怕记不住都会选一组有意义的数字做密码,你不可能胡乱组一个数字吧!”思津疑惑道。
“你干么要问这么清楚啊,这又不是你的□□! ”秋水有点不耐烦。
“我好奇啊!对你的每件事我都想知道,说吧,那是什么意思?”思津紧追不舍。
“跟你说没意义就没意义! ”秋水忽然歇斯底里起来, “你这人有毛病是不是!你干么什么都要问,你就不能让我清净一下啊!”
思津看秋水神色一下变得狂躁不已,吓了一跳,忙道: “我不过是好奇问一下,你说一下又不会怎么样!”
“我干么要跟你说!”秋水丝毫不顾忌旁边来来去去的人群, “你根本就什么也不放过是不是!是你一定要千里迢迢赶回来,我本来就不同意,好啊,现在你回去啊,我可不欢迎你……”
秋水好像心里极度不安,讲话也变得语无伦次。思津一下子就受伤了,也不由大声起来, “你还知道我千里迢迢过来啊,那还不是尊重你家人才要如此舟车劳顿!”
“谁稀罕谁稀罕!”秋水忽然发了疯似的, “你滚你滚,你赶快滚回去!我不需要你这样假惺惺的充好人!”
思津如遭重击。看着秋水泼妇一样当街耍泼,他忽然怀疑自己这一趟是不是真的来错了——她非但没有为他的心意心存感激,而且还如此无所顾忌地伤他脸面,这又叫他情何以堪呢!她是真不欢迎他吗?那么……
秋水颓然靠在墙上,眼前只一直晃动着那些人的影子。那些人,那些人……那是些什么人啊!她躲避了这么多年,可是这一次她又回来了,他们看见会怎样呢,会怎样呢……
等她稍稍平静下来,仔细一看,却发现思津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思津!思津!”秋水顾不得旁人好奇的眼光,急得大声喊起来,可是身边除了那车水马龙的喧嚣,哪还听得见那个熟悉的声音!她又极目远眺四处搜寻,却见眼前人海茫茫,哪还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完了!思津走了!思津被她骂走了!秋水脑中一片空白,人也软软地顺着墙壁瘫坐下来。眼泪,已经不受控地泛滥开了。她把头埋在双膝之间,眼前一片黑暗——她的世界又坍塌了!多么熟悉的感觉,去年十月她误会他有女朋友时,不正是这样子嘛!她好不容易赢得他的心,可如今她居然亲自打碎了那颗心!
忽然,一双手无声地捧住她的脑袋。秋水抬起头,泪眼模糊中不正是那张牵动了她多少柔情的脸嘛!她一下欣喜若狂, “思津,是你,你刚才到哪去了,我还以为你真走了呢!”
“我刚才去了一下洗手间。”
“对不起!对不起!思津,刚才我疯了,我怎会那样对你,我简直不是个东西,你骂回我好不好,你打我也行!”
“我怎么舍得!”思津恢复了心情, “只是刚才我真被你吓坏了。你看你,明明怕我走掉,干么要那样说啊!”
“我……我可能很久没回来,所以近乡情怯,才会发疯! ”
“不过你放心,我脸皮可够厚。 ”思津笑了笑, “你要是以为骂几句我就会放弃煮熟的鸭子,那你也太小看我了!”
“什么呀,我刚刚才真的是怕煮熟的鸭子飞了呢!”秋水破涕为笑。
一直到了晚上近八点,他们总算真正到了秋水的家乡。
思津一下车,就忍不住环视了一下周边。天空暗沉沉的,村庄四面山峰蜿蜒起伏,在深沉的夜色里看起来就像是远古的洪荒巨兽一样;村里人家的灯火忽明忽暗,稀稀落落地散布在山脚下,显得又凄清又孤寂;路边则是树影幢幢,在夜风吹拂下树叶不时沙沙作响,但这反而更让人觉得这里出奇的安静。
思津正要问秋水她家在哪个方向时,前面忽然亮起了手电筒光线,接着就有一个低沉的男声叫道: “秋水——秋水——”
“爸爸,爸爸!”秋水答道,然后牵了思津的手向前走去。
三人很快见了面。秋水上前握住爸爸的手,已是泪眼盈眶。思津则赶紧招呼道: “伯父您好!”
秋伯父点点头,夜色中却不怎么看得清他长相,只听见他道: “你是思津吧,秋水在电话中已经提过很多次了。哦——我们还是先回家去吧,这里不是讲话之地。”
沿着村庄的小路大约走了七八分钟,思津就看见前面一栋低矮的木头房子矗立在山边,房子里正有昏黄的灯光透出来。秋水问道: “爸爸,阿姨不在家吗?”
“在啊。应该在屋里收拾东西吧。”秋伯父答道。
他们进了屋,思津就看见一个五十出头的女人正在整理屋子。他当然知道她就是秋伯父后继的妻子,于是礼貌地跟着秋水叫阿姨打招呼。阿姨不冷不热地点点头,只稍稍问候了一下他们,就回头去做事了。
秋伯父也大概五十出头,但脸上皱纹很深,而且头上已颇见华发,想是过去几十年叠经沧桑,因而风霜满面。除他们两人外,家里就没其他人了,原来阿姨的几个子女也都在外面打拼,而秋水爷爷奶奶则住在隔壁不远的老屋里。秋伯父端了点心出来给他们吃,又当面询问了一下思津的家庭以及工作,然后对他们的婚事表示赞同。
思津道: “谢谢伯父!只是我家乡离这里几千里,实在是太远了,以后可能无法经常回来探望您和阿姨。”
秋伯父不以为意,说只要女儿幸福就好了,只是事情有点不巧, “前几天我听你们说要回来办结婚证,于是今天上午顺便去镇里问了一下,但一旁的老张说镇里管这事的小刘家里刚刚出了丧事请了一个星期假,本周都不在。所以你们办结婚证可能要到下周一才行。”
“镇里就没有其他人可以□□吗?”思津有点疑惑。
“我们乡下地方小,也只能设一人管这事。小刘不在旁边人还真办不了。”秋伯父无奈道。
“下周就下周吧,反正我们有半个多月假期来得及。”秋水安慰道, “那我和思津刚好休息一下。明天上午我们就去看一下爷爷奶奶,然后我们还得到妹妹家里去一下,她才生完儿子没多久呢。”
“你妹妹那边?我看不一定…… ”秋伯父欲言又止。
晚上休息后,也许是受刚到时村里那种幽秘凄冷的氛围影响,思津半夜时做起了噩梦。他梦见自己轻飘飘的,正置身于黑夜的群山里,他一直想找回去的路,但就是找不着;恍恍惚惚中,不知怎的,他来到了一座孤坟边,坟头有座碑,而坟边长着密密的野草,还有茂密的树木;他正惊慌时,忽然有一只灰色的狐狸从树林里跑了出来,回头向他瞧了一眼,他一惊就吓醒了过来。
此时睡在一旁的秋水动了一下,嘴里模模糊糊的发出了一下响声,然后翻了个身又鼻息沉沉的睡着了。思津只觉得自己心里扑通扑通跳得好快,而额头上已是冷汗涔涔。他抹了一把冷汗,再也睡不着了——这个梦,这个奇怪的梦,以前自己曾经做过的!怎会这样呢,梦境难道还会重复吗?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天终于蒙蒙亮了。思津干脆起身穿了衣服,轻轻走出房间来到了屋前的空地上。此时他才清楚看了一下秋伯父的房子,只见房子又矮又破旧,都不知道多少年没翻新了;房子后面有不少树木,周围则是杂草丛生。他又看了村庄附近的屋子,除了有几栋是崭新的砖瓦房,其它则大都和秋伯父房子类似。
此时天色尚早,村庄还是一片静谧。他在房前屋后走动了一下,然后又到前面的公路逛了一下才回来。此时秋伯父已在屋前等他了,思津连忙礼貌地向他道早安,然后关心地道: “伯父,去年你生了一场急病,现在身体可全好了吧!”
“去年我没生病啊!”秋伯父莫名其妙。
思津心里一跳, “可是秋水说你……”
秋伯父脸色变了一下,忙道: “哦,哦——这个,去年我是不小心生了病,这个,这个还花了不少钱……”
不小心生了病?思津听他的话明显有语病,心里隐隐觉得不对,正要再问清楚一下时,却见秋伯父神色不安,期期艾艾的转移话题问他昨晚休息得怎样。
思津随口敷衍了几句,却不好再问刚才的事了。没多久,屋里传来的阿姨的叫声,秋伯父就进去帮忙弄早饭了。
早餐时,四个人相对用餐,气氛却有点冷淡。或许因为阿姨是秋伯父的后继妻子,她对秋水和思津的婚事显然并不热心。而秋伯父虽然是民办教师而且即将转正,但并不善谈。思津有点压抑,匆匆忙忙吃了点稀饭就说饱了,然后离开了餐桌。
早饭过后,思津在秋水带领下来到了隔壁不远的爷爷奶奶家里。爷爷奶奶都已经年过八十了,只见他们弓腰驼背,目光浑浊,脸上密密麻麻都是皱纹和老人斑;他们身上衣服又破又脏,走路也都是颤巍巍的,秋水叫了好几声,他们才勉强认出她。
爷爷奶奶屋里更是污秽不堪,到处蛛网牵缠,地上的木板踩上去吱嘎吱嘎直响。思津和秋水相对凄然,心里也了解了什么叫“晚景凄凉”,什么叫“风烛残年”。秋水说前些年她叔叔婶婶还住在这里,可是这些年搬到县城去住了,他们显然鲜有回来照看一下老人;而秋伯父因为没生男孩,一直倍受父母冷眼,甚至没得到他们任何财产,因此他对他们也淡漠得很。
秋水含泪帮爷爷奶奶打扫了一下屋子,才牵着思津的手回到父亲家。这时已过早上九点了,秋水跟爸爸说要去妹妹家一下,秋伯父目光闪烁,道: “秋水,到你妹家要走一个多小时,我看……我看还是算了吧!”
“伯父,秋水难得回来一趟, ”思津劝道, “其他亲戚也就算了,可是她就这么一个妹妹,而且还刚刚生了宝宝,我想我们怎么也应该过去探望一下吧!”
秋伯父无言以对,最后决定陪他们走一趟。
秋水妹妹的家在镇的另一边。当他们走到镇上时,思津好奇地东张西望起来。只见镇所在地方并不大,但地势却高的很,而镇上的房子灰蒙蒙的,显得甚是古旧。街上行人不多,稀稀拉拉的给人一种毫无生气的感觉。
这时前面路上忽然走来一个五十来岁的女人,她和秋水秋伯父打了个照面,忽然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秋水脸色也一下变得煞白,赶紧别过脸看向思津;而秋伯父则一下沉下脸来,忽然伸手拉了思津和秋水,急慌慌的转头朝路的另一边走去。
思津看他们神情异样,忍不住问道: “秋水,刚才那个女人是谁啊?”
“没……没谁,我不认识! ”秋水明显在说谎。
“哦,是这样的,”秋伯父连忙掩饰, “这个女人以前和我们有点纠纷,因此……”
“乡村里人互相结仇那是常有的事,我们老家也经常会有。”思津疑惑道, “只是那也不用怕她吧!”
秋水扯了扯他衣角,道: “思津,不要再问了,乡下有些人特别难缠。我们还是快走吧!”
思津很好奇,但碍于秋伯父在一边也不好细问秋水。他们一行人走过镇街道,然后再顺着一条小路向下走,快十一点时总算到了秋妹妹家里。
秋水妹妹特别高兴,也非常热情,看见思津就叫“哥”,不停地问他们在外边的情形。而妹夫却不在家,原来上个月就到城里打工去了,家里除了妹妹和刚出生几个月的小孩,就只有公公婆婆。这时婆婆抱出才两三个月大的儿子,秋水赶紧接着抱过来,几个人自有一番寒暄。
思津一个人到妹妹家附近转了一圈,却不小心弄脏了手。他正来到屋后水池要洗手时,忽然听见秋伯父的声音从厨房那边传了过来: “我一直不同意你们过来,你就是不听,结果你看果然碰上了……”
“可是爸爸,思津说得对,我回来连妹妹这边都不来一下,岂不太不通情理!”秋水的声音有点颤抖。
秋伯父的声音很是忧心忡忡, “秋水,我看你就是命不好!怎么一说要回来办结婚证,那个小刘家就正好出了丧事!而今天一从家里出来,就碰见了那个人!也不知道他们会怎样……”
这时秋水妹妹道: “爸爸,姐,你们别说了,哥等下就要过来,他……”
思津手也没洗,赶紧悄悄地退出了屋后。
那个人?秋伯父说的显然是他们过来时碰见的那个女人了。他们又有什么纠葛呢,以致秋伯父对她如此忌惮?更奇怪的是,秋伯父只是为秋水担心,但想秋水只是一个姑娘家,又怎么可能去得罪乡里人呢?退一万步讲,即使秋水过去在家时真的得罪过别人,那也不用这么怕吧,又不是犯了杀人放火这类罪行被人抓住了尾巴!
还有就是早晨的事也够蹊跷的。思津记得上次秋水欠钱和何生波起纠纷时,他曾经问过她为什么借钱,当时她明明说是因为父亲急病才不得已借钱,可是早晨秋伯父猝不及防被他一问,一下子就露出了马脚,虽然后来改口了,但那纯粹是掩饰之词。——秋水为什么要骗他呢?她借钱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
再向前想一下,他们昨天中午在火车站下车时,一贯温柔的秋水又怎么会突然情绪失控呢?难道她真有一些不能让他知道的秘密,怕他在老家发现了?是的,当那天他知道她怀孕时说要回来见她家人,她就有点怔仲不安,还问他能不能改变主意不要回来这一趟——她始终就不想回来,即使这里是她的故乡,有她的父亲,有她的妹妹!她宁可孤身一人在外漂泊也不想回来,她是在躲避什么呢?
思津百思不得其解,也只好不动声色。因为他看得出秋伯父和秋水不欲让他知道这些事,即使问了,得到的也肯定不是真实的答案。
午饭过后,他们稍稍坐了一会就告别秋水妹妹,向来路回去了。当走到镇上时,秋水和爸爸正聊着妹妹一家人,思津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就像是后面有人在跟踪他们一样,于是他故作随意地向后瞧了一眼,可是身后只是几个普通的乡民,另外就是一条癞皮狗耷拉着脑袋趴在一堵墙边,其他则毫无异样。
又走了一段路,思津又隐隐有那种不对劲的感觉,于是很快地扭了一下头。这次眼角余光中,果然看见有一个人影迅速地隐到后面的一栋楼房进去了。秋水注意到他举止有异,问道: “思津,你在看什么呀?”
思津心里一动,道: “秋水,这里有没有方便的地方啊?我有点内急。”
秋伯父不疑有他,指了指侧后边的一栋楼道: “那栋楼后边就有个公厕,你去一下吧。”
“那你们先在这边逛逛吧,我去一下。”秋伯父指的正是刚才那个人影隐去的那栋楼方向,思津说完就径直向那边走过去。他顺着那栋楼旁边的路拐了一个弯,扫视了一下周边,却一个人影也没见到。
“难道刚才我看错了?”他暗暗惊疑,正要返身回去时,忽然一个人影一下子从侧边角落里闪了出来,站在了他跟前。思津吃了一惊,不由后退了一步。站在眼前的,正是他们上午碰见的那个妇人。只见她皮肤黝黑,满脸横肉,眼中闪着诡异妖邪的光,正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思津有点毛骨悚然,冷冷地道: “你是什么人,干么老跟在我们后面!”
那个妖异的妇人开口说话了,还用手做着手势。但很可惜,她显然是个文盲不会说普通话,说的都是当地土话,叽里咕噜的一句也听不懂。思津喝道: “你在叽咕什么啊,我一句都听不懂!”
那个妇人急了,用手指着外面,似乎意指秋水,然后又叽里咕噜边说边比划。思津虽然不明其意,但可以猜测到她在说秋水的事。他暗暗惊异,不知道她和秋水之间有什么过不去的事。
这时,秋伯父忽然从墙外边冲了进来,用土话朝那个妇人喝了一声,然后拉了思津就走。思津猝不及防踉踉跄跄的差点摔倒。等走到外面街道时,他再也忍不住了,问道: “伯父,她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看起来……”
“思津你千万别理她!”秋伯父眼里闪着难解的光, “她是个……是个女巫! ”
“女巫?”思津吓了一跳, “现在这种时代怎么还会有这种人啊!”
“她家和我家以前有过纠纷,因此……我怕她对你不利,所以急急拉你走人。奇怪,你不是要去解手吗,怎么会碰到她! ”秋伯父并没回答他。
思津不敢说刚才那个妇人跟踪他们的事,于是摇头不答。可忽然间,他想起了秋水前几次莫名其妙受惊吓的事,甚至有两个深夜他还看见她……当时他吓得半死,还差点为此和她分手,难道她那些诡异的行为是被那个女巫施法了?可是,可是——在如今这个科学昌明的时代里,那种事又怎说得通呢?
“等一下看见秋水,你不要告诉她刚才的事。”秋伯父交待道。思津又疑又惧,却不好细问。
秋水看见他们回来,抱怨道: “思津,你上个厕所怎要这么久啊,而且还要爸爸去找你!”
思津看了秋伯父一眼,却见他摇了摇头。 “我刚才顺便到旁边一家店看了一下,因此回来迟了。走吧,我们还是赶紧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