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二十七(1 / 1)
是夜。
这座未名的宅院里红烛高烧,灯火通明。
李忠给客人们各自安排了院子,又让丫鬟领着林诗音去了绣楼。只留下李寻欢一人,说有事要禀。
众人心中了然:李忠手里握着这巨大的财富,自然要与李寻欢交代清楚。旁人不便听,一行人便自发散去。
偏生李寻欢大病初愈,精神不济。亥时过半已有疲惫之色。铁传甲见李寻欢面色不佳,拉了李忠到外间简略说了一下李寻欢的病情。
李忠大惊,匆匆将多年来的账册锁在账房,连催带赶的轰李寻欢去休息。
李寻欢还未进屋,柳娘着人熬的药已送了进来。
他看着黑漆漆的药汤直发怵,终于忍不住道:“娘亲……这新园子里的药材也备得如此齐全?”
柳娘抖出一块帕子,擦了擦莫须有的眼泪,道:“忠叔有心。莫说是药材,便是人也都是齐全的。”
李寻欢端着药碗,抬头道:“哦?”
柳娘道:“方才我发现,这园子里的用的人都是当年家里那些人……当年你走了,龙啸云将园子里的丫鬟小厮换了个一干二净。本来你留我下来照看诗音,我也是应了的。那事你做得不对,她心里难受,我也知道。可龙啸云这样一清洗,我就知道我留不住了。再留怕要给她添麻烦,才狠下心去找的你。”
柳娘坐到李寻欢边上的凳子道:“你们两个都是我一手带大的,闹成那个样子,我操心谁也不是。想想左右诗音还有个龙啸云照顾她,你这一跑,风餐露宿的,可从没受过苦……我这心里……”
李寻欢本来还有些惧药苦,一看柳娘要老调重弹,抬碗将药一口饮尽。
柳娘看他药喝得痛快至极,真是喝酒都没这么利索过,心里暗自高兴,手里却还是拿着帕子擦泪,道:“现在多好,不用东奔西走,想吃什么娘都给你弄来……既然药已经喝了,快睡吧。明儿你还要应付忠叔呢。”说完,端着碗急急忙忙的走了。
刚到门口,听到李寻欢在身后道:“娘啊,以后我药我都喝,您就别演了。不嫌累么?”
柳娘脚下一绊,铁传甲正好进门扶住了她。站定后,柳娘回身狠狠瞪了李寻欢一眼,嘱咐铁传甲夜里警醒一些,李寻欢身体尚虚还是要多多照看……叮嘱再三,终于走了。
折腾一日,李寻欢确实累了。
铁传甲照顾他睡下之后自己也在外间歇了。
林诗音却在将睡未睡之时被蓝蝎子叫醒,匆匆忙忙穿戴好,还未问清楚要到哪里去,兔起鹘落间,已到了前厅的屋顶上。
林诗音正欲开口,蓝蝎子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林诗音这才发现,今晚的屋顶好热闹。除了离府去寺院里拜会一个云游高僧的心树大师,其他的人真是一个也不缺。朱七七还朝她招手,打了个招呼。
蓝蝎子十分轻巧地揭开两片瓦,声音携着亮光从蓝蝎子拆出来的窟窿里透出来。林诗音环顾一番,发现这屋顶已经拆了七八个窟窿。
“亏得近日都未曾下雨,否则这七零八落的屋顶得连夜翻修吧。”林诗音堪堪想到这一层,屋里透上来的声音就将她的注意力引过去了。
她本是大家闺秀,实不惯这梁上君子所为,只是屋内谈话的内容正好是她最感兴趣又最不敢问的。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屏息凝神听起来。也是她武功低微,须得全神贯注方听得清楚。
只听屋内李忠问道:“我看少爷今日甚是落魄,你们这些年过得不好吗?”
柳娘答道:“倒也没有什么不好。当年少爷抱病出关,走得慢。我追了一个月就赶上了。只是病得重了,不治病也就罢了,还纵酒,是以落了病根。”
李忠道:“我今日听你提了两次,铁传甲也说了,却语焉不详,少爷到底是什么病?”
柳娘沉默半晌,道:“肺痨。”
李忠失声道:“竟是病得这样重?”
柳娘长叹道:“这些年来他心思比谁都重。虽然外面的人都说他是大侠,是探花郎,是小李飞刀。都说他他通透。是,他是通透。可是就是在这件事上转不过弯来。通透的人一旦不通透,以前的通透都变作万分的不通透,作茧自缚起来。”
李忠急道:“既是肺痨,那如何是好?崔太医前些年告老还乡了,与我有几分交情,我这就去请他。”
柳娘拉住他道:“你也莫要着急。梅大梅二两位先生与王怜花公子治了这小半年,最近也没怎么听他咳嗽了。许是真的大好了。他们都说少爷这是心病。心里高兴比吃什么药都好。”
李忠道:“这王公子传说中不是什么好人啊。”
柳娘道:“江湖传言有几句是真的?江湖还传言李寻欢是天下第一纨绔子弟呢。这王公子我看挺好,就是任性点。邪在行事上,骨子里也是个君子。”
李忠道:“也对。江湖传言里的君子有几个是真君子,江湖传言里的小人未必是真小人。”顿了顿,又道“你们住在哪里?”
柳娘道:“李园。“
李忠讶然:“李园不是给表小姐做嫁妆了吗?”
柳娘斜瞟了他一眼,道:“什么表小姐,现在要叫少夫人……”
李忠觉得自己活了几十年了,都不如今天遇到的惊吓多。他抖抖索索道:“少爷这是想开了,还是想疯了?”
柳娘将前因后果与他细细说了,他方长长松了一口气。复又问道:“既是不缺银钱,又回了祖宅,为何要卖艺?”
柳娘笑言:“今日就是他跟王怜花王公子打赌,赌谁用自己最不懂的方式在大街上赚多。”
李忠斥道:“胡闹!”
柳娘笑道:“可不是胡闹么!他哪里懂这个。捏面人、炸油糕、卖糖葫芦俱是想遍了,觉得卖艺还简单些。可你也听到他的说辞了‘在下练有飞刀绝技’……竟是这般老实,又不老实。卖艺左右不过‘飞刀’、‘飞镖’、‘胸口碎大石’兼各类杂耍。他要卖艺玩飞刀,总不能说他耍赖,可真要追究起来,飞刀确实是他的绝技……那王公子也是个有趣的,明明字画不错,偏偏要说不怎么会……俩泼皮无赖。”
李忠叹道:“可惜我因厌烦龙啸云,连李园那边都不去了。只在祠堂等少爷。心想着,他只要一日活着,只要回来就一定会去祠堂。哪知道他病成这样,还真去不了祠堂。幸好今日遇到了。可见苍天有眼呐!”
柳娘道:“忠叔,你守着这家业,低调行事自是妥当。可是,你就算不去李园,也不去茶楼酒肆听说书的说说‘小李飞刀’么?总能探听到少爷的消息的。”
李忠道:“呔!说书的胡编乱造。一个把少爷说得五大三粗赤红脸。另一个又说他瘦弱矮小,面呈菜色……说书的有几个能说真了?据说,‘天机老人’说得真且好,我又没赶上过。”
屋顶,朱七七摸到林诗音旁边,拐了拐林诗音、蓝蝎子道:“明天我们三个一起去听听?”
二人俱是赞同。
屋内,柳娘瞠目结舌道:“他们说的这是妖怪吧……”
李忠道:“明天请家里来说几段,逗他们开心?”
一锤定音。
屋顶的几位枯守屋顶以为能听到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用以取笑李寻欢。怎知柳娘滴水不漏,白白喂了许久的蚊子。
王怜花翻身下了屋顶,喃喃道:“不对啊。明明有消息说他当初是被卖到小倌店了啊……”
阿飞余光扫到蓝蝎子携了林诗音尾随而来,急急忙忙踹了他一脚。倒也没有出现什么波折。
一群人瞬间走得干干净净。
突然,空荡荡的屋顶出现了一道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