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六(1 / 1)
铁传甲怀疑今天这个日子挑得不够好。
他活了四十多年了,第一回坐了轿子,还是被塞进去的。
柳娘也奔六十的人了,竟能有这么大力气,真是宝刀未老。但她也不能以为谁都是李寻欢这么个风吹吹就坏的体质啊!可就是李寻欢也不是风吹吹就坏的体质啊!他不过就是被砍了几刀而已,养了两个月,早就好了。
一想到是坐轿子进的李园,铁传甲郁卒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李寻欢坐在床沿上打趣他:“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就坐个轿子嘛。你坐一回就生无可恋,那我岂不是要去跳河了?”
铁传甲闷闷道:“不关轿子的事。”
李寻欢笑得更开心了:“那就是奶娘把你塞进去的事了。”
铁传甲道:“知道还笑。”
李寻欢大笑道:“我认识你二十年了,终于见你坐一次轿子,就当浮一大白。又是奶娘塞进去的,理当痛饮一坛。快快快,拿酒去。奶娘一定备了很多好酒。”
铁传甲立在窗前,看着柳娘与林诗音领了梅大、梅二前来,已穿过梅林,踏进“冷香小筑”了。他淡淡道:“少爷,您现在还是躺回去比较好。酒千万莫要想了。”
李寻欢顿时愁眉苦脸道:“我还以为能偷一口。竟来这么快。传甲,快把窗户关上,帮我把被子拉齐整了,千万莫要让她们知道我起来吹风了。”
梅大、梅二并不是第一次见李寻欢,却是第一次进“冷香小筑”。这原本雅致风流,后来香艳无比,现在又都归于沉寂的地方。
零星的雪时不时的飘落,林中梅花怒放,空气中暗香浮动,梅林尽处的小楼实是士大夫归隐的情怀。想到楼中住的人,梅二莫名有些激动,手肘拐了拐身边的梅大,低声道:“这李寻欢也是我救过他命的,我知道他只是个普通人,也会生老病死。为什么这次来帮他治病,还没到门口我就紧张得手心冒汗了?”
梅大冷哼一声,道:“你紧张的是李寻欢奶娘许诺的无尽美酒吧。”
梅二“嘿嘿”一笑,发现梅大也面色凝重,不由一乐,偷偷道:“老大,你看李寻欢这林梅花比你的如何?”
梅大环顾一周,道:“吾不能比也。”
梅二奇道:“你素来自诩风雅,竟肯认输?”
梅大沉声道:“自诩风雅遇到真风雅就不风雅了。不是谁都舍得用《平复帖》就换我来看一眼能不能治的。”
梅二咋舌道:“这样说来,老大你是败给了银子?”
梅大老神在在的道:“是败给了李探花的银子。”
“切。”梅二不齿。
言谈间,已到“冷香小筑”门前,李寻欢已在二楼道:“二位梅先生吗?快快请进。”语调平和清晰,如对面轻诉。
梅大高声道:“音哑,气促。久咳伤肺,纵酒伤肝,忧思伤心。心脉耗损之症。力虚,似有伤。内忧外患,根基已损,恐伤寿数。”
林诗音与柳娘便红了眼眶。
梅二眼见,恨不得去堵他的嘴,恨声在他耳边道:“你还想不想看《清明上河图》!”
梅大一愣,又道:“还好我大先生在。”
李寻欢大笑道:“果然还是那个大先生,在下可都听见了。二位请快上楼吧。”
梅二扔下梅大,快步跑上楼,不忘道:“李探花,你知他就是这么个大煞风景的人,千万不要因为他而不待见我。快快快,快让那练“铁布衫”的童子鸡把你的好酒拿出来,我在门口就闻到味了。”呼喝讨酒的语气,与李寻欢方才一模一样。
李寻欢中“寒鸡散”,险些丧命,幸得梅二援之以手。铁传甲虽不喜他总拿他练的是童子功说事,却更感念他救了李寻欢一命。是以,脸虽冷,心却是热的。闻言,便将李寻欢藏在柜子里的酒取出来了。
李寻欢又道:“二位先生亲临,在下未能相迎,礼数已如此不周,蒙先生不弃,仍肯救治,理当亲奉美酒,谢先生恩义,奈何在下沉疴缠体,实难起身……诗音,替我为二先生斟酒吧。奶娘,《清明上河图》是大先生心念之物,劳烦您吩咐人送过来……”
梅二表面推辞道:“怎敢劳林姑娘大驾。”眼睛却跟着酒就去了。哪里还顾得上倒酒的是林姑娘还是李姑娘。
梅大却喜声道:“病还未治,焉能先取诊金?”
两人异口同声,各不相干,到十分和谐。
李寻欢随意道:“生死有命。这件事,在下到从未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