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奈何日落（1 / 1）
这夜秦尹醉了酒，恍恍惚惚睡到了第二日中午。坐在床上呆愣了许久，最终站起身，将手伸向了那本手札。
“今天哥哥带我去捉蚂蚱了。阿尹捉了比我还多。不过他分给了我几个，我喜欢他。”
“阿尹为了救我，竟只穿亵衣吹了半夜冷风，患了一个月的病。好想去看看他。”
“头开始痛了，好想把它劈开。但不能让爹和娘亲担心。”
“哥哥竟然不是真的哥哥？那他以后还会不会对我好啊？”
“娘亲按新药方煎药，头果然不怎么疼了！”
“好喜欢哲信！他对我真好，他生辰便送他件衣服吧。”
……这一段都是方澜小时的日记。语言简单幼稚，却透着慢慢的幸福感。秦尹淡淡笑着，似也在回忆曾经的美好。
“哲信要出征了。我若是男子便能陪他一起同去了。真担心他。”
“阿尹经常来陪我，怕我一个人孤单。感觉他最近好像长高了不少。”
“哲信去了。我最爱的人去了，我该怎么办？我想随他一起走，但阿尹拦着我。我的头好痛，好想哲信。”
……整整几页的关于方哲信的思恋与追念，秦尹竟也都看完了。这样的方澜，虽让他痛心，却也让他怜惜。
“阿尹日日来陪我，像是怕我做出傻事。怎么会呢？哲信定是希望我好好生活的。我要把哲信的生命延续。”
“娘亲在为我选定婆家。我宁愿嫁一个相熟之人，也不愿嫁陌生人。”
“阿尹带我去踏青了。晚上他又像小时一样带我去看了河灯。和阿尹在一起总是很开心！”
“听说我那治头痛的药方是阿尹亲自向那药谷仙人跪了三天三夜才求来的。他如此对我，我以何相报？”
……
“怎么办，我好像喜欢上阿尹了。我不是喜欢哲信的吗？”
秦尹突然浑身一震。她居然是喜欢过自己的？她不是一直放不下哲信吗？
“想了几天，大概对哲信是对兄长的喜欢，对阿尹应该是爱慕吧。但是阿尹知道吗？哲信，你在天上会不会怪我的变心？对不起，哲信。以后你只做我的大哥好吗？对不起对不起……”
秦尹忽然想起有段时间方澜格外憔悴。他以为她又在感伤方哲信的死，还教训了她几句，让她向前看。却没想到当时她竟处在如此纠结的境地。
“阿尹终于向我求亲了。我终于要做阿尹的妻子了。我等了两年，终于等到了他。”
“昨晚新婚夜好害怕，拒绝了阿尹。我想稍微适应一段时间再圆房。但他好像误会了什么，感觉非常失望。”
“阿尹再也没有碰过我，他是嫌弃我了吗？
……方澜往日的种种疑惑与害怕皆重现在秦尹面前。我以为她不愿，竟是我不懂她的心意……秦尹啊秦尹，你婚后居然错过了她三年！
“昨夜阿尹醉了，我终于鼓起勇气扶他进了自己的房间。迟来的圆房终于完成了。很痛，但是我很幸福。我终于是阿尹真正的妻子了。但今天早上他好像并不十分开心。”
我没有不开心！秦尹内心嘶吼着。我是怕你不乐意！谁知你竟是期待已久！秦尹不敢想象方澜满心欢喜的看着他时，他一脸的愧疚会对她造成多大伤害。
“阿尹说大哥回来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向大哥解释我爱上了阿尹？大哥会不会气我的三心二意？和阿尹的关系刚刚进了一步，会不会因此又恶化？婆母提到了大哥，阿尹好像觉得他娶了我便是对不起我和大哥，甚至认为当初不该和我圆房。他怎么会这么想！难道他娶了我这么久都没想过和我一起走下去吗？”
“和大哥见面了。他沧桑了很多。当我告诉他我已变心的时候，他好像很崩溃。他说他这么多年支撑下来的原因都是我。我好卑鄙，好无耻，居然在他走了以后便移情别恋。我不能待在他旁边了。阿尹最终还是和大哥见了面。我无法忍受了，一个是我负了的人，一个是我如今深爱的人。我该怎么办……”
“昨夜阿尹喝醉了，我本是因为不知如何处理和大哥之间的事情，也不知道如何告诉阿尹我真的只爱他一人而苦恼着，但阿尹又误会了我。他很粗暴。我不怨他。他是不是还是在意我和大哥的曾经？早上起来他很慌张，我怕他看见身上的伤，赶忙让他出去了。我私下处理了伤口，还是不要让他知道比较好，免得他担心。”
“大哥今天来看我们了，半个月来终于能和阿尹正常说句话了。晚上去大哥房间告别。他又要走了。云儿说漏了嘴，大哥知道了我身上的伤。不过我还是不想告诉阿尹。他最近好像很心烦。大哥邀我去塞外骑马看草原。我说，等我处理好和阿尹的事，以后一起去吧。大哥好像真的放下了。这样我的愧疚能少一些。”
“我怀孕了，阿尹不开心。我已经和大哥没有什么关系了，为什么阿尹还是不喜欢我？他当初娶我是不是只是因为可怜我？”
秦尹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因不知如何向大哥解释的方澜，怀了孩子却遭到自己猜忌无视的方澜，究竟是怎么熬过那段日子的？！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昨天生了一个可爱的男孩，阿尹说叫非，是非的非。婆母很喜欢他，但阿尹讨厌他。非儿，如果你受到父亲的忽视，不要怪他，都是娘亲的错，都是因为娘亲以前爱过别人。娘亲会加倍补偿你。”
“他带了一个孩子回来。我无法再对着他叫出阿尹了，他不再是我一个人的阿尹了。婆母说，让我来教养秦阳。真是残忍啊，为自己的爱人养着别的女人为他生的孩子。非儿是他自己的孩子。即使不爱我，为何对非儿如此残忍？！”
所以我才不想让你养啊……秦尹闭起酸涩的双眼，左手用力锤着胸口。我怕你伤心，怕你思虑过多头痛发作，才不让你养的啊！非儿……我并不知道非儿竟然……
“阳儿很可爱，我能感觉到自己在接纳他。我努力忘记他的身世，便能视如己出。”
“出事了，非儿竟然第一反应是去找大哥，而非找他父亲。阳儿平安回去了。
我被休了。他不要非儿，不要我了。”
这一页上泪痕斑斑，方澜当时有多么绝望秦尹不敢想象，多想一点都是对自己的凌迟。
“我和他要了一笔钱，他好像很看不起我。我没脸回方家的，大哥那边也不能去。走吧，永别了，阿尹。”
她竟然没有和方哲信一起走？秦尹紧紧握着衣襟，仿佛要扯烂一般。当初他支持的三皇子被新皇暗杀，虽然他未被牵连，但在朝堂腹背受敌，结局便是方澜遭绑。护住她，便要装作不在意她的样子；成全她，便趁此机会放她和方哲信一起离开。于是他最终的结论便是休了她，还她自由。秦尹自以为布了一盘万无一失的局，却算漏了方澜对他的爱，以及她从未丢弃的骄傲。
“走之前我还是想再留下些什么。我对他下了药，强留了他一晚。连夜逃走。我不想让他讨厌我的同时，还觉得我下贱。”
“安顿下来了。送阿尹去了私塾。他很聪明。我又怀孕了。以后他们陪着我，也够了吧。”
“是个可爱的女孩。想必他是不要的。那便随我姓方吧。”
之后是在讲一家三口有些辛苦，但又有着小小幸福的生活。秦尹贪婪的读着，探索着他缺席的那些年。
“嫦儿问我他的父亲是谁，非儿竟然说死了。我气的发抖，他怎能这样说自己的亲生父亲？但最终又忍不住抱着两个孩子哭。他们长大了，必会因为没有父亲，母亲被休而受人指点吧。”
“非儿多次和我说想改名方非，我还是拒绝了。毕竟和嫦儿比起来，他是在阿尹身边出生成长的。我希望生活中还留有他的痕迹。”
秦尹看到这里，两眼已经模糊了。非儿，嫦儿。我错失的孩子们，我该如何弥补？！
“身体大不如前了，最近总是忘事，头疼也愈加厉害。”
“大哥和阳儿竟然找到我们了。我逼着他们不许告诉阿尹。与其让他知道了以后添堵，不如相安无事比较好。阳儿长大了，去大哥手下领兵打仗了。他说自从当年被绑架后便开始习武了，还说仰慕我当初救他时的果断。傻孩子，大概以为我被休是因为没有护住他。但这又不是他的错。大哥最终遇到了爱的人，马上要成亲了。真好。”
“阳儿竟说他不是真正的秦家人，而是云儿和前三皇子的孩子。当年两人遭到暗杀，而他也因为身份特殊一直隐姓埋名在秦家。我可怜的云儿居然那么早就走了。但她和爱人一起离开，大概是幸福的吧。阿尹，我当年是不是错怪你了？”
不，澜澜，你没有错，错全部在我。秦尹已经泣不成声。他当时在气方澜，不完全信任她。所以秦阳，不，应该是赵子阳的身份并没有告诉她。没想到对她竟是如此之大的伤害。
“阳儿封了将，向我求娶嫦儿。他大了嫦儿九岁，但嫦儿也喜欢他。阳儿是个好孩子。以后两个孩子互相照顾，我也放心。”
秦阳当初一心要娶一个平民女子。他和老夫人本是反对，但他竟然就此再不回家。没想到竟是娶了他的亲生女儿。而方澜的话，为何有着托付后事的感觉？
颤抖的手，终于翻开了最后一页。
“大概无法再见了吧。阿尹，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就这样错过了一生，不知道为什么我和大哥两年的情，在我们一起的十五年中也没能让你忘记，在这余下的一生中能不能让我还清？
我爱你。下辈子，再一起看河灯吧。”
手札滑落，秦尹呆坐在地板上，望着窗外的夕阳退去。
情至，而昔人已去；看清了这满天繁星，奈何黄昏已过，波澜不再。
八年后，常胜将军秦阳携方家，秦家反，恢复赵姓，将其父赵清，其母方云列入祠堂。立其妻方嫦为后，立其子赵思为太子，其女赵恩为安平公主。追封方嫦之母方澜一品诰命夫人，拜秦家长子秦非为相。方家秦家荣宠一时，皇帝终生独宠皇后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