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翡翠柠檬（1 / 1）
被划上一个时间句点是她最不愿意的，从哪一段开始讲都觉得不够，不够是因为再没有像是类似过去的心境和情绪来叙述过去的故事，不过回不去的好处是现在回想起来这故事是温和无害的，当然就算放在当时也一样无害，但温和，应该还是在过后才有资格评断。
杜菲听见楼道里传来脚步声，准备伸手推开门说两句话，从下午五点多整个宿舍区开始停电，直到现在已经八点多依旧漆黑一片，楼道里基本上所有寝室的门都开着，从楼道里经过的时候能隐约看到每个宿舍都在进行着自己的活动，有点炎热的夏末天气，空气里黏腻的风有着莫名的混合味道，说不上难闻，她也说不清是女生宿舍独有的各种护肤品的混合味道，还是汗水蒸发的湿气。
脚步声近了些，一路上这人路过的熟人宿舍都会和她说两句话，进来打麻将吧，升级斗地主，杜菲笑笑，她的这位同班好友人缘不错，但对于竞技性质的娱乐项目向来性质缺缺，从来没见过她打牌，麻将这种活动更加需要人多配合，她还算独来独往。
果然她走到自己宿舍跟前，听声音好像在伸手拿钥匙，黑暗里应该不太好操作，她宿舍的位置离着应急灯又有了一段距离，不过好像她并不太着急，一会儿之后听到钥匙的叮当作响，吱呀的一声门开了，也是一个人在宿舍的杜菲准备过去和她聊会天消遣掉停电的无聊。
她走过去，门是开着的，借着月光从门外看到她正倚在窗台轻声说着什么，宿舍里没有一点光，光亮来自外面的光，杜菲想着别打断她的私人时间默默从门口回到了自己宿舍拿一支蜡烛和打火机，又安静的等待大约十分钟再过去。
应该是结束通话了，她站在门口。拿着没有点燃的蜡烛轻声开口：“蒋祺？”正立在阳台的人连忙回头，里面很黑，她看不清她的表情，不过她的角度倒是可以看清自己的，因为她走过来，步履因为黑暗变得有些虚浮。
“hi，菲菲，快来坐下。”杜菲仔细辨认着凳子的位置。
“她们呢？”指的是她的舍友。
“今天有活动，正在分别和自己的组员聚餐呢。”句子是笑意的，声音好像鼻音蛮重。
“给你拿了蜡烛，不知道这电会停到什么时候。”杜菲说话的时候已经伸手按下打火机，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不大的寝室，她伸手拿了蜡烛去舔火舌，蒋祺轻轻接住白色的烛身。
“谢谢谢谢。”这时候的杜菲能够明显的看到蒋祺脸上的笑意，她把蜡烛轻轻放在桌上，烛泪几乎是在她的手离开的下一秒就沿着柱身流下来，加固了有点摇晃的蜡烛。
“菲菲——”开着门的楼道里传来自己才回来舍友的高声呼唤，蒋祺笑着和她一块迎出去，舍友有点苦恼的抱怨着鬼学校，杜菲拿了钥匙帮忙开门接着和蒋祺告别，后者笑着和自己舍友打了招呼回到自己寝室。
她走去自己桌前，烛光里一切都浸了一层柔和的暖黄，她笑一笑，凑上去吹灭它。
已经回去的杜菲忽然想起来，刚才点燃烛光的一瞬间，自己看到的是蒋祺有点红肿但依旧笑意浓重的眼睛。
“蒋祺！”她被身边的人拉着，快步向着篮球场方向
“拖”，从教学楼到这里，被拉着的人一刻不停的发表着自己还有一段稿子没设计好的怨言，奈何兴冲冲的前行者并没听进去，只是一直在她跟前絮叨
“看帅哥和完成任务有着本质区别”
“这是老校区改建的唯一一次正确举措”
“快点啊咱们班比赛马上要开始啦”。这一项举措是什么，蒋祺所在的高中正在进行着硬件升级，原有的塑胶操场被彻底挖开变成巨大的坑洞准备添上回字形的新教学楼，校园里本身就不太多的文体活动更是因为环境因素骤然减半，本来指望运动会科技美术节美其名曰为班级争光添彩实则借其机会交流娱乐谈恋爱的高中生们一直怨声载道，好不容易有一场场地暂时能够满足条件的小小比赛，性质一下子高过了曾经操场存在时刻的运动会。
蒋祺对此没有什么正面或者反面的态度，她本来也没有丝毫体育方面的天赋需要在失去操场之后证明，她的工作重点一般在帮忙给老师批改统计试卷，而这样的任务，除非学校暂时不运作否则不会像是运动会一样被取消，她的生活依旧没能有任何改变。
被拉到篮球场才发现大家原来都是这样的热爱集体，尤其是女孩子们，秋末的北方带着点嚣张的风，丝毫吹不垮大家面上的积极热情，她站在场外停住不动，甄欣扭回头来。
“怎么啦？”她看着远处黑压压的人群，有点想逃，不太肯走到大家中间去。
“冷。”甄欣倒也不是很刻意叫她非要和自己挤在人群里，自己的这位闺蜜从来有点逃避这种场合，倒没有什么人群恐惧症，可能心里不大愿意和太多人交流，或者不用交流也不愿站在人多的地方争抢，甄欣觉得不用强人所难让她在这里发呆，周围看了一眼，倒是蒋祺先开口说话。
“我去食堂等你。”指指食堂靠近篮球场的一楼落地窗，
“你结束了过来找我。”这个选项显然得到了认可，不过蒋祺更愿意相信是甄欣着急看赛况便连忙答应了她跑去更加远的地方。
她往场外走，事实上她也就在场外。大课间足有一小时二十分钟，这时篮球场的灯还没有亮起来，甄欣走到自己班级附近拉住一同观看的另一位女孩，有说有笑的女生们等待着开场，场地实在有限，这次的竞赛叫做原地投篮赛，每班派出五位男生五位女生，每人三球，抽签决定比赛班级，胜出的六个班各派出一男一女两位学生每人三球，最终决定胜负。
没有跑道，体育竞技也只能搞成这样。抽签回来的自己班体委已经在拿篮球试手感了，甄欣距离篮框有点远这时候正在和身边人打听对手是哪个班，就看到一行人走进这边的场地，为首的人抱着一个挺干净的橙色篮球，半低着头和身边的人说话。
她坏笑的眼睛下意识就往食堂的落地窗那边看去，可惜有点远，周围都是人墙阻隔着，她只能隐约看到食堂亮着灯光，下一秒这边已经有体育老师吹哨示意开始投篮了，自己班的第一个女生站在了定投点。
直线距离有点远，何况女生也天生对投篮兴趣不大，五个女生下来也算运气不错的一共投中六球，甄欣有点神情莫名的看着正在和队员说话的对班男生。
头发不长，有点碎头发垂在额前。个子非常高，应该是那种，就算在远处，在一群人里也能立刻找到的高。
不戴眼镜，墨色的眼睛因为身高的原因看什么都会下意识沉下点视线来。
比起自己喜欢的韩国偶像，肤色不白，她的视线一会儿看这人一会儿看食堂，好像当自己的目光是一台机器能够搜寻到在远处的腼腆闺蜜，可惜没能奏效。
甄欣对他没什么特别的印象，更多的是好奇。好奇的原因是因为在挺早之前自己的闺蜜就曾经提到过这样的一个存在。
十五岁女生表述自己的情愫还暂时不太会用什么完整的溢美之词，这更加使得甄欣对这个存在充满好奇，升到高中恰巧和闺蜜做了同班同学，也终于有幸看到了蒋祺口中的
“那个人”。并没觉得有多么不同，男生不应该都是这样么，只不过这一位身材高大些，拿着篮球的姿势看上去比较自然而已，她不明白为什么不是别的人占据着闺蜜的心情。
这个人前四球全中的现况让甄欣从好奇里暂时抽离出来，他的身后是加油的女生，他自己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正在原地击球准备第五个，下一秒篮球直直飞进篮筐，他看上去心情不错的勾勾嘴角走到一边，坐在凳子上的老师把象征计数牌子再次翻过去一页。
甄欣没太在意后面的赛况，因为第一轮自己的班级就以十五比二十一的差距败了下来无缘进入决赛，她看了一眼为首男生的侧脸，先跑去找此刻还在食堂的蒋祺，女生依旧坐在窗口看着外头，这时校园里才亮起了灯，甄欣去窗口点了一份麻辣面，等待的时候随意扫视着整个食堂，蒋祺正在另一处帮自己买奶茶，她回到位子上的时候发现她捧了杯果汁，推过来自己要的已插好吸管的巧克力奶茶。
陪着她吃饭的蒋祺双手一直放在饮料杯身，时不时带着有点视死如归的表情喝一口，这反应让甄欣看了忍不住调侃：“自己选的饮料就是跪着也要把它喝完。”惹得正在皱眉的女生干脆瞪了她一眼，
“难喝就别喝啦！”她懒得回话，却依旧进行着喝一口皱皱眉的反复举动，等到甄欣吃完饭蒋祺的饮料已经见底，回去教室的时候她把空了塑料杯在五米之外的距离里准确的投进了垃圾桶，被准头震惊的甄欣瞪大眼睛看她。
“例外。”敷衍但真实的回答。
“为什么你能每一个都投中啊，回头教教我吧。”女生的声音很兴奋，仿佛热情的下一秒就要去篮筐下练习。
“今天运气好。”挺温和的回话，但是又有点官方，蒋祺相信就算有十个人这么问应该会得到同样的回答。
她低着头走过他们准备坐下的位置，向着奶茶窗口走过去，步伐克制的慢一些，他光顾着和同学说话，没有看到自己，也看不到。
“老板，一杯巧克力奶茶。”她盯着塑料的列表开口，窗口里的年轻女孩点头。
“稍等一下。”身后走过来一个人，她下意识侧身让让，那男生凑上去点饮料。
“两杯加冰的绿茶，还有。”好像忘记了还要点什么，退一步喊出声，
“同峻，喝什么？”声音蛮大。
“柠檬汁。”回应的声音也不小，反正除了他和被叫的男生，周围的人都很清楚的听到了。
得令的人回头对着微笑的店员。
“还有一杯加冰的柠檬汁。”
“翡翠柠檬是么？”男生点点头。冷饮比热饮要快些，不一会儿拿着三杯饮料的人付过钱离开窗口，
“巧克力奶茶好了。”她伸手拿了吸管，顿了一下，脸颊因为食堂里暖和的热气有点发烫。
“再帮我加一杯柠檬水。”店员接过钱回到里间，一会儿便拿了冷的饮料出来放在台上，她伸手去拿，凉凉的触感丝毫没减轻自己脸上的温度。
宿舍楼一直没来电，这中途漆黑一片的蒋祺宿舍来过好几个女孩问她打不打麻将斗不斗地主，每一个女孩都没能把她拉去，倒是每一个都留在她漆黑的宿舍里聊了好几句才离开，大学生活嘛，聊的无非社团活动班级利益导师课程逃课经验，她笑着接上每一个女孩的话头，回复几句
“我也发现了”
“刘教授好像说下周要点名”之类的句子。手机显示九点半，舍友回来了一个，在楼道里就叫着蒋祺的名字，她笑着迎出来。
“刚才去你们聚餐的包厢找你，新生说你有事先回来了，我给你带了饮料，宿舍也太热了吧。”蒋祺接过方玫手里的袋子，和她一块进屋。
“哇，谢谢。”方玫不太适应屋里更加黑暗的环境，揉揉眼睛，忍不住抱怨起来。
“大夏天还停电是要不要人活了。”话音刚落，屋里的电灯就魔术般的亮起来，整个楼里顿时光明一片，
“我明天要去买彩票。”说中来电的方玫欢乐地伸展手臂，蒋祺一时没适应忽然的光亮，抬手遮住眼睛。
“快喝啦，待会儿不凉了。”闻言把袋里的吸管取出来，袋子有点大索性把整杯饮料拿出来，
“不是你往常的那家，新开的店尝尝怎么样。”蒋祺点点头喝一口，凉的触感顺着口腔服帖下去，风扇转起来吹散夏末的闷热。
她再次给方玫的贴心道谢，想起刚才杜菲离开时的打火机没拿走，去桌上拿起印着超能陆战队图案的打火机出了寝室，回来的时候把那根只燃了几秒的馈赠收起来以备下次停电使用，一点烛泪粘在桌上，她用指甲去扣，接着视线直直落到了方玫给的饮品上。
透明的塑料杯身，里面是两片新鲜的柠檬片，冰块在柠檬汁上缓缓飘着，温度差使得杯身周围凝结了细密的水珠，水珠积聚一下，沿着杯子缓缓的留下来，像一滴汗。
大约有十厘米的路程，这过程中原本小小的水珠聚集着，消耗着，越来越快的流下来，停在塑料杯下半位置的贴纸上，短暂的停留，接着顺着贴纸表面再度流下去，落在桌上，等待着下一颗同类的到来。
像，一滴，泪。杯身下半部的贴纸很牢固，上面沾满了朦朦的水珠，上面的字有点微妙变形，白的纸，黑的宋体字，像极了她高中时候食堂窗口的餐牌，又不一样，所有的餐牌都不会说话，它们从来以安静的形式存在着，以某种味觉的体会存在着，只有这一条。
只有这一条，贯穿了味觉，触觉，嗅觉，还有战栗的心脏。——翡翠柠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