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1章(1 / 1)
梁鸯早上出门去上班,毫不意外地看见大开的信箱里躺着一封信。
信件放在信箱的正中央,端端正正,信封的四条边与信箱的四条边相平行。每天的来信都是这样端端正正放着,连续两个月零二天,都是这样放,从没歪过。
从7月份的某天起,信箱里就会出现这样的一封信,没有填地址,没有填邮编。梁鸯已经养成了天天上午出门前看一眼信箱,傍晚回家再取信的习惯。
今天依然是这样,在傍晚下班,进屋前取了信进房间。
刚进房间就听见奶奶在餐厅叫她,她应一声,然后拆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信,打开。
“我猜你今天穿的内-裤是紫色的。
安”
今天的内容依旧令人恶心。
梁鸯用力将信往信封里随便一塞,然后拉开右手边的抽屉,把信扔进去,最后把抽屉推回去的时候用力过猛发出“砰”的一声。
她打开电脑,在等待开机的时候她又忍不住瞄向了那个抽屉。她伸过手去,慢慢地拉开抽屉,里面全是信件,厚厚一沓。她烦躁地把抽屉推进去,盯了会儿电脑屏幕,像是下定了决心,突然又去拉开抽屉,把里面的所以信件都拿出来,一股脑丢进垃圾桶,丢完以后还不忘踹垃圾桶一脚,说:“恶不恶心啊!天天都猜错!我今天穿的内-裤不是紫色的!变态!”
发泄了不满以后她把垃圾袋绑好,扔进了外面的垃圾堆里,过会儿就会有垃圾车过来收掉这些垃圾。
过了一天,她看见那些被丢掉的信件都在门口的信箱里安安静静躺着,堆得整整齐齐,新的来信内容是一句质问:“鸯鸯,你为什么又丢我写给你的信?你不知道你这样做会让我难过吗?”
梁鸯看完这封信,心中骂道:“不要脸,谁管你难不难过。”
于是她又把信件放进了那个抽屉。
在第一次收到这样的来信的时候,梁鸯有那么一点小高兴,因为当时信件的内容是甜腻腻的情书。纸张干干净净,字也写的很好看,信封没有填邮编和地址,连名字也没留,看起来神秘极了。不,也许每封信的落款“安”就是他的名字。在梁鸯想要回信的时候,来信的内容开始变龌-蹉,首先是每天一个问题,例如:“我可以问你昨天穿的内-衣是什么品牌的吗?”“你明天会穿什么颜色的内-裤呢?”“可以告诉我吗?”“不能让我想象一下吗?”
问了一段时间以后他好像直接自己允许了自己可以问这些问题,然后就开始这样的来信:“你穿B-罩-杯还是C-罩-杯?不会还是A-罩-杯吧?”“你自-慰的时候会摸自己的哪里?”
梁鸯看到这些内容感觉自己在无形之间被羞辱了一样,她气愤地把保存的所有信件都给撕了,通通丢进了垃圾堆。令人恐惧的事情发生在第二天,那些碎纸回到了信箱中,新信件的内容是:“为什么要撕我的信?”
梁鸯吓得睡不着,晚上跑去跟奶奶睡。后来她又不甘心地把信给烧了,烧剩的灰埋在院子里的花坛中。
可是她又能在第二天看见那些灰在信箱中。
梁鸯认定写信的人是个固执又可怕的偏执狂,她又惊又怕,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把信都收起来,不敢再丢。
这个天天寄信的陌生人似乎不亦乐乎,就算得不到任何回信也能坚持天天写信给梁鸯,虽然每封信的内容不长,不超过两句话。但是他好像喜欢在一段时间内专写一种内容,然后再过渡一下,换个内容,比如一开始是普通的情书,后来突然变成下-流-龌-蹉的内容,最近他又忽然不问那种无-耻的问题,而是开始述说爱意,就像八点档偶像剧里的深情男主一样,巴不得把月亮给拽下来。
这些照样无法打动梁鸯,她实在是被他之前的信给恶心到了,而且他的来信对于她来说一点也不浪漫,只有惊吓。她觉得这个素未谋面的寄信人肯定不是真的爱她,他肯定就是个完全变态者,也许这样的恶作剧能让他开心,肯定是这样。
这样诉说了近一个月的爱意以后,在10月的某一天傍晚,梁鸯如往常一样把信拆开,原本只是想随便瞄一眼就塞回去,但今天的内容有点不同寻常。
“你愿意为我死吗?鸯鸯。
安”
他的正楷写的特别漂亮,一撇一捺都不拖泥带水,纸张也很干净,在这张纯白色没有横线的信纸上,这一行字写的特别直。
梁鸯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火气腾地就往上冒,他是有病吗?她凭什么要为他去死?!他没脑子吗?自私!以为给她寄3个月的信她就会愿意为他死吗?恶心!他以为他是她的谁啊!她泄愤一般把这张信纸揉成一团,然后卯足了劲继续揉,揉够了就丢地上,又踩了几脚。
她烦躁地摁着台灯关灯,台灯一会儿亮一会暗,一会儿亮一会儿暗。摁了好一会儿她把台灯关掉,往后一仰躺倒在床上,躺了几分钟心里还是气,她盯着天花板,想了想,决定回信。
简直忍无可忍!这种人应该骂一骂!
她找出纸和笔,洋洋洒洒就写了一大堆,写完以后好像怒气又消了下来,重读一遍她写的东西,又觉得不妥,好像尽是骂人的话。于是她又拿过一张纸,想了想,落笔写道:恶心!谁会为你去死!
写完以后她端详了一会儿,觉得很满意,就应该这么回!
信写好了,怎么寄给他呢?她想了想,决定就放信箱里,他把他的信放进信箱的时候应该能看见吧!怕他会不知道这信是给他的,她还特意在信封上写了两个大大的字:“致:安”
她把信放进信箱的那一刻心情格外舒爽,甚至有一种报复性的扭曲快-感。
被她这么明白地拒绝,他会怎样呢?他还会写什么信?死缠烂打?就此放弃?梁鸯睡前还在想这个问题,她当然希望他会就此放弃,再不寄信。
早上出门时,她看了眼信箱,信箱的正中央有封信件,信件放得端端正正,信封的四条边与信箱的四条边相平行。
她的那封信不在信箱里。
梁鸯在心里嘲讽地冷笑一声,哟,还有来信?
梁鸯真是对他烦透了,心中暗骂他臭不要脸。
照例是在傍晚下班回来取信,她一进家门就一扯嗓门,叫了声“奶奶!”
奶奶应了一声,叫她准备吃晚饭了。
“今天好早吃晚饭啊!哇,我都闻到香味了!好饿!”她边说边轻快地走回房间,一边走一边拆信,心里还想,这回他会写什么呢?
今天的信纸是用的更硬的信纸吗?怎么感觉手感和平常不一样?
她抽出信封里的东西,呀,是照片?一拆开信封看见的是照片的背面,于是她把把照片翻过来。
奶奶在厨房听见梁鸯尖叫一声,赶紧走出去,看见梁鸯呆站着,脸色很难看。
“鸯鸯,怎么了?你叫什么?”
梁鸯哆嗦着把照片塞回信封,却怎么都塞不进去,她只好攥在手里,双手背在身后,期期艾艾地对奶奶解释:“刚刚……好像……好像看见老鼠……所以……所以吓了一跳……”
“有老鼠?”奶奶露出一副不得了的表情,转身就往厨房走,还一边念叨,“居然进了老鼠,要赶紧去厨房看看有没有菜被咬过……”
梁鸯赶紧奔进房间,闭着眼把那照片往信封里塞,可是手抖个不停连信封口都没办法对准。她丧气地将手中的照片往地上一丢,瘫坐在地上。
虽然是闭着眼睛,但她脑海中总是浮现她刚刚看见的照片,无比清晰。
沾满血的电车轨道,四散的腐烂尸块,被碾碎的头颅,溢出来的脑浆,地上只有一个眼球,烂得露出白骨的手臂,被蛆虫啃食的大腿,被鸟儿争食的肠子、内脏……
真恶心……真恶心……真恶心!她感觉看着那张照片都能闻到臭味!
外面奶奶在叫她吃饭。
她慢慢站起来,努力不去看地上的照片,然后撒腿往房间外跑。
一进门时闻到的那股饭菜香在此时好像变成了一股臭味,一股夹杂着各种怪味的臭味。血腥味,下水沟味,排-泄物味,尸臭味。饭菜变得难以下咽,香甜的米饭嚼在嘴里都如同嚼蜡。
见她一副没胃口的样子,奶奶奇怪地问:“刚刚一进门的时候不是说饿了吗?怎么吃不下?”
梁鸯反胃想吐,根本来不及回答就起身跑向了厕所。
吐畅快以后她对奶奶解释是噎着了。
忍着极其恶心的感觉吃完晚饭,她走进房间,拿起手机毫不犹豫地就拨打了110。
拨通以后她大概把事情叙述了一下,并说清了家庭地址,对方说明天会过来。挂断电话以后,她又打电话到她工作的地方,请了一天假。
她打开台灯,坐在床上,呆呆地盯着台灯看。看了许久许久,她木然地将捡起地上的照片,塞回信封,然后丢进了抽屉。
她抱起电脑和枕头,跑进奶奶房间。
“奶奶,我可以和你睡吗?”
因为请了一天假,她睡了个懒觉,吃完早饭的时候她跑去看信箱,信箱里依旧有信件,躺得端端正正。她取出信,就凭触感也知道里面又是照片,她没敢拆,直接丢进了抽屉。
民警过来时是下午2点35分,梁鸯又大概和他们叙述了一下关于陌生的来信,然后回答了他们一些问题,民警开口说要看看那些信件,她立刻带他们进了她房间,在他们面前拉开了抽屉。
空的。
梁鸯的心跳突然加速,都快要跳出胸腔了。她不可置信地眨了几下眼睛,又揉了揉眼睛,可是抽屉确实是空的。
在民警们质疑的眼神中,她赶紧跑出房间,颤抖着嗓音大叫:“奶奶!奶奶!奶奶!”
“哎,怎么了?喊得这么急?”
“你有没有进过我房间?”
“没啊,我这几天都没进你房间。”
梁鸯全身都在冒冷汗,她又奔进房间,再次拉开那个抽屉,空的!还是空的!
“不可能!一直都放在这里的!”
一个民警开口问:“今天有没有外人进你房间?”
“没有!”梁鸯否认,“我睡觉睡到快中午,吃完饭又在房间里,然后你们就来了!怎么可能有外人进来!”
“你真的确定有人给你寄信了?”另一个民警表现得有点不耐烦。
“真的……”梁鸯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了。
“你再找找家里有没有可疑的踪迹,有的话你再联系我们,不过还是要说一下,小姑娘,没事别乱报警。”
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很明确了,他们觉得是她乱报警。
送走民警以后,奶奶问她,家里怎么会来警察?梁鸯问答,没什么,只是恶作剧而已。
吃过晚饭她走进房间,拉开抽屉,抽屉里满满的都是信件。
梁鸯呆滞地把抽屉轻轻推进去。
信件依旧会天天寄来,通过触摸信封她知道里面是照片,每天都是寄照片,她取了信就直接丢进抽屉,连多拿一秒的勇气都没有。
她每天晚上都要失眠,就是睡着了也很容易惊醒,醒来的时间她总是在想那些信件,不由自主地想,根本控制不住。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星期,梁鸯实在受不了了,想了三天,她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决定整晚守着,看看是谁来寄信。
天天这样心惊肉跳的,不如把他抓出来,看看究竟是人是鬼,总比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深夜,在确认奶奶睡熟后,她披上一件风衣蹑手蹑脚拿起手电筒往厨房走,拿起菜刀夹腋下,又拿了一把水果刀,忐忑不安地往门口走。
她把手放在门锁上,慢慢地扭动,尽量不发出声音,然后再缓缓地推开门。仅是开门她就花了几分钟。
她的心跳得极快,一直往嗓子眼蹦,她紧紧靠着门,盯着那个信箱。
在黑暗中,她的听觉和触觉都极其敏锐,虫叫声,风声,以及自己的呼吸声。
她努力让自己不乱想,不去幻想会来一个怎样的人,他会以怎样的方式来,他多高,是不是长得很恐怖……
停停停!
不能再想了!
突然,哪里开始有响动,是很缓慢的脚步声。
梁鸯的神经立刻绷紧,她握紧手中的菜刀,凝神听着那靠近的脚步声,当脚步声越来越靠近时,她发现那声音……好像不是从门外传来的!
“鸯鸯……是你吗?”
黑暗中突然响起的声音让她打了个激灵,虽然她听出了那是奶奶的声音。
“奶奶?”
奶奶也似松了口气般,说:“我起来上个厕所,看见门打开来了,还以为有强盗,吓死我了。这么晚了你站这里干嘛?”
梁鸯把刀放进风衣的大口袋里,上前搂住奶奶的肩膀,磕磕绊绊地解释说:“我……感觉……感觉很热,所以出来乘凉……奶奶你快去睡吧。”
“嗨哟……你大半夜站在这里多吓人,热你不开电风扇啊!”奶奶一边往回走一边抱怨道。
“开电风扇又太凉嘛!”梁鸯把门关上,送奶奶回房间,奶奶年纪大了,怕她受惊,于是哄了半天,看着奶奶睡着后又偷偷跑了出来。
她一出来就用手电筒照了照信箱,空的,说明没在刚刚她不在的时间段送信来,于是她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继续守着。
她强撑着守到天空露出鱼肚白,都没见一个人,信箱也一直是空的。
就好像知道她会在门口守着一样。
梁鸯的心情很复杂,有点高兴,有点遗憾,最多的还是害怕。
熬了一宿,梁鸯竟也没觉得多困,在看见天空完全放亮时,她决定进屋刷牙洗脸,在准备关门时她最后看了眼信箱,可这一看差点让她崩溃。
信箱中躺着一封信件,信件放在信箱的正中央,端端正正,信封的四条边与信箱的四条边相平行,一点没歪。
梁鸯当即就控制不住自己哭了起来,她感觉自己快要被逼疯了,她明明从昨晚守到现在,可这封信就这么莫名其妙出现了。
她想起那天她当着民警的面拉开装着信件的抽屉,空的。然后在民警走后她再拉开,满的。
究竟是谁寄来的信?!为什么要这么折磨她?!
她哭泣着,颤抖着双手去取出那封信,慢慢地拆开,里面装着一张照片和一张信纸,照片和那天寄来的差不多,可以说是一样,没有什么太大区别。信纸上只有一句话:
“鸯鸯,你是不是怕我?别怕。
安”
她把照片和信纸装回去,扔进了抽屉。
因为脸色太差,她化了个比较显气色的妆出门,可是她的精神面貌却无法伪装。今天一天她都跟行尸走肉一样,看起来失魂落魄的,工作的时候总出岔子,同事都看出了她的不对劲,问她怎么了,她就怔怔地,不回答。
下班以后往家的方向走,她一直垂着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走得很慢很慢。走在她后面的人都很快的就超过她,然后与她的距离越拉越远,越拉越远。
只要路边有公共椅,她就会过去坐,坐了一会儿又往前走,前面要是又有公共椅她就又去坐,坐了一会儿又继续走。
于是,这条只要走十五分钟就能到家的路被她走了四十五分钟还没到家。
最后,她走到一个巷口。往这个巷口再走一百米就能到家,可是她却停在这个巷口踌躇着,站着站着就红了眼眶。
突然,身边响起“哎呀”一声,她被一辆自行车给撞了,由于毫无防备,她没稳住身形,摔在了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车主连忙把自行车停好,连连说了几个“对不起”,声音听起来愧疚又诚恳。
梁鸯被扶了起来,她看向这个扶她的人,是一个面庞白净,长着娃娃脸,看起来阳光朝气的少年。他穿着中学校服,背上背着一个黑色书包。
少年一脸歉意,可能是娃娃脸的关系,他露出抱歉的表情竟令人觉得可爱。
梁鸯摆摆手,意示自己没事,可那少年却“呀!”地大叫一声,“你是不是要哭了?你眼睛都红了!是不是撞得好疼啊!对不起!可惜我的车不能载人……真的很抱歉啊!要不……要不……我扶着自行车陪你走回家?好不好?”
“没撞疼……真的。”梁鸯推开他的手,后退了几步,少年又逼近几步,“天都黑了,干脆我陪你走进去吧!就当补偿你,你也别拒绝了,走吧!”
梁鸯抬头看了看四周,确实已经天黑了,路边都亮起了路灯。
少年已经将他的山地自行车扶过来,招呼道:“走啊!你家在哪?我陪你走回去。”
面对这个善良热心的少年,梁鸯也不忍心开口拒绝,但就是杵着挪不动脚步,别开脸半天才别扭地开口;“我……不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