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犼（2）（1 / 1）
偌大的长街，夜半仍旧灯火通明，朱玉灼光间，无数鬼魅百妖擦肩而过。
百妖城自然是与临安不同，临安若是繁花锦绣若壮丽山河，那百妖市就是幽冥之间盛放的彼岸花，无数的红色灯笼铺成了一条暗淡红光染成的路。
无馗搀扶着乌阙几乎是半背着他摇摇晃晃地在这条路上走着，那些火色的烛火竟让她不自觉有些毛骨悚然起来。
时不时有妖停下来打量着他们，但无馗却不得不忽视这些眼光直直的像百妖市深处走，她不认得路，不知道怎么穿过百妖市出去，但她更不想再与这里的妖有联系，就只得埋头拼命走。
林鱼更骗人的技巧实在是太拙计了，但是这不代表无馗就会拆穿他，她突然出现，然后说什么她是他师父，然后就缠上她，还带着她进了茶烬，刚好他又是茶烬老板的朋友，然后帮她逃脱。
这世界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显然没有。
曾经一个叫帝烬的人教会她，妖怪是比人更没有心更为残忍的活物，与他们而言，更多的思考是有没有价值而不是这个人是不是家人或者朋友。
当然无馗不否认妖怪之中是有好妖的，但是与其被欺骗的时候痛不欲生，那还不如最开始就远离，这样才不会痛苦，不是么？
但是她身边的这个棺材脸……
她真的不懂他为什么会救她，但是在他没有给她解释之前，无馗大概会把这种解救当做她的利用价值吧。
又走了一段路，街上的人渐渐少了起来。
她的衣袖忽然被扯住了她侧头一看，就知是乌阙有了知觉，就轻声问道：“你还能撑一会儿么？”
但是乌阙靠在她的身上，用一种及其沙哑的声音低声说道：“去……去那边。”
他抬起手指了指一边的一个黑漆漆的小巷子，无馗迟疑了一下就问了句：“去那条巷子里？”
“恩。”乌阙颤抖着撑起身子，无馗赶忙扶住他，才发觉乌阙的整张脸白的吓人，“你还好么？”
乌阙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无馗扶着他走进了那条深不见底的巷子，她一手扶着乌阙，自己则走得靠前一些，这巷子太黑，她着实怕这里再有什么妖怪什么的会再伤了乌阙，到那时候，这家伙就算铁打的恐怕也会被磨得没多少命可以活了。
“好了……”走了没多久，乌阙就松开了无馗，自己摸索着靠着一边的墙坐了下去。
微弱的月光零星地撒了下来，却着实照不清什么，无馗赶忙把林鱼更给的药拿了出来，她先是打开闻了闻，就想先自己尝尝，刚准备倒一些就被乌阙抓住了手腕。
无馗奇怪地看向他，他摇了摇头，“没事，我用不到这些药。”
“可是你……”无馗还想说什么。
“我没事。”
见他坚持，无馗只得作罢，也靠坐在乌阙身边，乌阙松了手，抬头看向夜空，“无馗。”
“啊？”听见他叫她，她才忽然想起来，乌阙从未叫过她的名字，如今这么正经地叫她的名字到叫她有几分不习惯，愣了许久才尴尬地说道;“怎么了公子？”
“今夜你所见到的所有事，都必须当做你不知道。”
“为什么？”
他没说话，却忽然抬手逆着光像是想要遮住自己的身影一般，无馗抬眼看去，竟然发现那只逆着光修长的人手居然在一点一点蜕皮。
他整个人渐渐在月色之下渐渐变得透明。
就像是融化，他冷冽的面容一寸寸在他的眼前被打碎，消失。
无馗以为自己看错了，伸手就想去抓住她，却只抓到了一片虚无。
他的脸上一半光一半影，但还是能看到同样在蜕皮，一点点变得苍白……
蜕皮的速度越来越快，她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她面前如同薄雾被吹散一般消失了……
地上，只剩下了他的那身衣服。
“乌阙公子？”
“……公子？”
她连喊了几声就没人应，不禁有些害怕起来，她能猜到乌阙是妖怪，但是到底是什么却是不清楚的，如今他当着她的面消失，她反倒觉得惊恐起来。
他到底是什么？！
她双手撑地靠着前面，紧张地打量着四周。
整条小巷子一片寂静，她叹了口气，“公子，你在逗我玩么？”
就在这声，她身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低头一看才知是从乌阙那团衣服之中传来的声音。
她死死地盯着那团鼓鼓的东西，生怕从里面窜出来个妖怪，可是直到从里面探出来一只肥嘟嘟的爪子的时候，无馗沉默了。
那爪子很小，很像是猫爪但却是十分灰暗的颜色，她小心翼翼的想去摸一下那只爪子，却没想到她的手刚探过去，那只小爪子就牢牢的抓住了她的一个手指，无馗盯着那爪子，迟疑了一声，“乌阙？”
听到这声呼唤，那团东西居然有了反应，在那团青衫里滚来滚去，但是始终没能爬出来，就像是找不到出口一样。
无馗无奈，只得用另一个手翻了翻那团衣物，终于将里面的小家伙拽了出来。
然后无馗又一次沉默了。
如果乌阙是一只威风凛凛的什么狼妖啊虎妖啊豹妖啊她其实还是能接受的，但是眼前这只长得跟猫似的小家伙是什么鬼！
好吧，无馗还是能肯定这不是猫的，只是刚好个头跟猫差不多大小罢了。
只见眼前这个小家伙头顶有一对儿双角倒是有几分像鹿角，却小了许多，双侧的耳朵似猫耳却微微有些卷曲着，泛着肉粉色，前爪似鹰后爪似虎，身形似马非马一身灰色的绒毛弓腰挺臀十分矫健，当然如果不是因为这么娇小的话……
而且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应该是古书上面所说的……犼？
小家伙的眼睛很大，亮晶晶地盯着她，简直让人忍不住心软，小肉爪始终都不肯松开她的手，紧紧地抓着她的手。
无馗觉得自己始终无法把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家伙和乌阙那张棺材脸联系在一起。
于是她再一次不确定地叫了一声：“乌阙公子？”
然后她就看着这小家伙突然就乐呵呵地松开了她的手原地撒欢地转了几圈，就扑到了无馗的怀里。
“……”
“乌阙？”她决定最后再试一次。
小家伙奇怪地看着她，然后又乐呵呵地在原地转了几个圈，玩起了自己的尾巴……
“……”果然是乌阙。
无馗深深地叹了口气，觉得她真的是栽了，她抱起小家伙，看了看天色，不知道猼婶给的药还能撑多久，她必须先离开百妖市。
前脚刚站起来，就忽然想到乌阙变成犼之后，也不知道多久会变回来，如果他突然变回来……
她低头看了看地上的一团衣服，“变回来的时候肯定……什么都没穿。”
于是只得又弯下腰捡起那些衣服，收拾了一下他们的东西就抱着小家伙出发了。
怀里的小家伙她抱着没走多久就蹭了蹭，哼唧了一声睡了过去，无馗趁机掐了一把它的脸，它却只是迷迷糊糊地伸出小爪子不满地挠了挠脸又继续睡了过去。
说实话无馗实在没办法把这么一个可爱得不行的家伙和那个棺材脸联系在一起，这完全就不是一种生物好吗！无馗没当过真正的妖怪，她也不大清楚变身之后性格会不会发生变化，但是她能确认的唯一一点就是，这确实是乌阙，因为小家伙的身上有一些红色的烧灼痕迹，那分明就是刚刚不久造成了，一定是因为为了挡掉的那条蛇的毒液，也不知道他的伤重不重，毕竟那种毒性十分烈，即使乌阙跟她说没事。
想到这个，她忽然脚步一顿。
小家伙就是乌阙，但是乌阙的衣服在她手里，那她抱着的……是乌阙公子的身体？
……果然不能再想下去了。
好在这百妖市的大路就只有一条，她直直地走下来，很快就从百妖市的后门出了村子，这一路她倒是没看到无念阿诺他们，想来采买东西也需要一段时间，她就找了个离后门近，但十分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她怀里的小家伙忽然发起热来，她没办法就先给自己试了试林鱼更的药，确定没毒之后就上到了乌阙的身上，然后拿衣服把它包在怀里。
这药还算有效，过了没一炷香的时间小家伙就又睡了过去，无馗一直盯着后门，想看看他们什么时候出来。
周围太安静了，这个时辰后门鲜少有妖怪出来，也不知道鬼拍市那边怎么样了，让他们这么一闹，明日百妖市里肯定会传遍了，还有那个林鱼更，当她傻吗，明显就不可能是个普通身份，不管他是谁，接近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些……她真的是懒得去想。
还有怀里的这个小家伙……也是浑身都是迷。
就这样无馗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让她醒过来是因为一阵扑面而来的寒意。
她微微睁眼，入眼的却是一张睡颜。
那张脸俊逸非常，却带着一些冷冽，那双曾经让她差点沉溺的黑色双眸此时合上让他变得温和了些许，不禁让无馗想到戏文中的那句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这便是……乌阙公子。
只见他眼睑微动，在无馗猝不及防地情况下睁开了眼。
她看着他，而他同样看着她，他们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讶，只是乌阙淡定许多。
他下意识准备站起来，可是无馗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眼睛。
“公子，你没穿衣服。”
“……”
等乌阙公子收拾好的时候，无馗就看到了架着一辆马车出来的阿诺。
无馗连忙叫道：“阿诺！”
阿诺一回头就看到了她，立即就停了下来，“无念姐，见到无馗姐和乌阙哥了！”
无馗迎了上去，却只看到无念和阿诺就奇怪地问道：“猼婶和猼婉儿呢？”
无念从车上下来，摇了摇头，“不知怎的，我们刚收拾好东西，本来说是要送我们出来的猼婶却突然说她有事，就拉着猼婉儿先走了，后来我听着旁边一些小妖们议论说昨晚的鬼拍市有人闹事，百妖市主听之勃然大怒，就封了百妖市不让百鬼进出，非要抓住闹事的人。”
说着她拉着无馗，指了指后门，“我们前脚刚出，那后门就有人出来看守了，小姐，我们必须立刻出发了。”
无馗思索了一下，就点了点头，毕竟昨晚的事是她和乌阙闹出来的，现在能做的也只有逃了。
“乌阙公子！我们得出发了。”
回头正好看见他走过来，修长的身影亦步亦趋，又让她不自觉地想到昨晚的犼……她还记得他昨天跟她说必须忘记这些事……但是一只那么可爱的犼和眼前这个棺材脸相比……果然还是犼可爱一点。
他们的下一站，就是招摇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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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百妖市，茶烬。
“市主，我们要抓到他们吗？他们刚刚出了城。”
纱帐内，一只修长的手轻轻地扣了扣茶盏，他的食指上戴着一只刻着鬼怪的青色指环，散发着幽幽的黑色火焰，他语气十分不悦，“林鱼更，我以为这几年你聪明了点，结果还是个榆木脑袋。”
林鱼更摸了摸头，十分无奈地说道：“这也不能怪我，我多少年没接触过普通人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交流，魅青青前些日子从临安买的那些书我看了看，好多都是师徒之间的爱恨情仇，我以为无馗也吃这套呢。”
一边的魅青青听到这话立刻就反驳道：“拜托，人家小姑娘是喜欢那种冷酷痴情的师父，又不是你这个鱼头小王子。”
“你！我不是也很冷酷嘛。”
魅青青翻了个白眼，摸着自己颈边的青蛇，“那市主，你现在要怎么办？”
纱帐里的人笑了起来，“怎么办？猼婶一家早就给他们用了药，他们再过不久就能到招摇山了，你们两个跟过去，记住，离的远一些，那个乌阙不是你们能得罪的人。”
“是！”林鱼更和魅青青同时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