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番外(一)桃花劫(1 / 1)
记得有人说,所有相遇都是命中注定。
但是乌兰娜一直觉得,她和叶公子的相遇都是宿命洪流之中的巧合,可是巧合如果只是巧合,她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一个人呢。
她在乌家氏族是最卑贱的身份,因为她的父母是擅自脱离乌家被家族处决的,没有了父母之后她就背负着那些罪名和弟弟在村落里苟延残喘。
她幼时为了保护弟弟曾经被人伤了右腿,虽然治是治好了,但是还是落下了病根走路总是一瘸一拐的,因此不少被族人耻笑。
十二岁那年,家族之中的长老找到她,说给她一个机会,如果她答应去完成乌家的任务,她的弟弟就可以家族里最好的学堂上学。
年幼的乌兰娜回到家看到那个沉闷的少年总是在窗口偷偷看着外面的其他乌家小孩去上学堂的背影,她很难过,于是第二天她就找到乌家长老表示自己同意这件事,但是必须要瞒着她的弟弟乌阙。
那群人答应了,他们就送走了乌兰娜,并告诉乌阙,家族把她暂时送到城里的一户大户人家里照顾。
乌兰娜就是那时被送进叶府,认识叶晋羽的。
记得有一次她和几个丫鬟陪府上的大小姐玩捉迷藏,有人让她藏到叶府后院一个为了修池塘而挖的深坑里,可她藏到太阳落山都没有人去找她,她又冷又饿,心想大概又被所有人忘记了吧。
她性格羸弱,总是这么一声不响地忍受着别人对她的忘记。
可就在她绝望的时候,忽然一只修长的手伸了下来,她抬眼就看进了一双浅褐色的眸子里,他低声说道:“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乌兰娜一下子就哭了,她一边哭一边拉住他的手任由他将他拉拽上去。
他看她走不了路,就将她背在背上,“你住在哪个院,我送你回去。”少年的声音很好听,或许是许久没有人对她这么好了,她又忍不住哭鼻子,他微微一笑,“笨丫头,别哭了。”
乌兰娜趴在他的背上,“对不起,我不哭了。”可是声音还是糯糯的,少年就停下来从怀中拿出几颗糖果递过去,笑容温和,“给你糖,不哭了。”
少年的脸庞融在一片柔和的阳光里,年幼的乌兰娜趴在他的颈边,看着他的侧脸就忍不住抱的紧了些。
夕阳西下,阳光把他们二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所有的爱慕,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为什么爱呢?
大概是因为在她最绝望的时候,那个少年的出现仿佛深渊崖壁间却忽然开出了花一样,固执却温暖地触及了她的心房。与她而言,那时的的叶晋羽就是她生命中的光,纵使跌进万丈深渊,她也会觉得世界如此温柔。
逐渐的,那份爱恋在她在心里生根发芽。
但是,没能长大。
她一边为乌家提供信息却渐渐的开始隐藏一些对叶晋羽不利的消息,有时也会去叶府偷偷看书,努力晋级成大丫鬟,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成为叶公子身边的丫鬟,才能更好地看看他。
可惜这个世界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因为腿瘸,她几乎受尽了侮辱,当一次次被那些下人们推到地上,不管她有多努力,在那群人眼里,她永远都是一个瘸腿的残废罢了。
而且当她看到乌家对她越来越不信任的眼神时,她就知道,从一开始她就永远不可能只是叶府的一个下人。
她十六岁的时候,叶家大少爷娶了第一个妻子,她记得那个女子很漂亮,笑起来就像他们叶府后院盛开的桃花一样,艳丽却不失温和。
但似乎叶家都不喜欢这个女人,而乌兰娜就是因为他们每人愿意伺候这个女人才被分到她的身边。
她记得,那个女人的笑容总是很寡淡,但是叶晋羽很喜欢她,他那时还只是个富家大少爷,总是游手好闲的,但是他对这个女人特别的好,每次都给她他所能给的最好的衣裙最好的首饰,乌兰娜他定然是把这个如桃花般的女人捧在了手心。
但是这个女人的笑容却日渐稀少,她总是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庭院发呆,又或者问乌兰娜她答不上来的问题。
“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错了?”
“兰娜,你说,晋羽为什么要喜欢我呢?”
“错的事情还能挽回么?”
后来,那个如桃花般美丽的女子在桃花凋零的时候也葬身湖水之中,她死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笑容,如同桃花凋零前最后绽放的美丽一般。
但是乌兰娜总觉得她或许不想嫁给少爷的,她的心或许从来都不曾属于叶府。
那一晚下了一场大雨,叶晋羽在池塘边也站了一夜,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人知道他下定了什么决心。
也没有人知道还有一个瘦弱的少女陪着他在雨里站了一夜。
相爱是很难的,两个人在微乎其微的相遇之中再有相爱的几率几乎是没有的,所以她不曾奢望更多,她没有告诉任何人那夜的事,她总是把自己藏匿在角落里,连同自己的爱情一同卑微的埋葬在阴暗的、没有人能察觉的地方,于是没人知道。
从那夜开始,叶晋羽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从前的他不爱管朝堂之事,夫人总是训斥他不肯多为叶家分担一份责任,但是如今的他却像是发了狂一样地投入到了那些她或许一辈子都不懂的家族正事之中,他变得愈加沉默阴沉,背负起了从不属于他的宿命。
从那时起,乌兰娜所喜欢的那个温柔的公子就消失在她的视线里,他易怒,暴躁,对于犯了一丁点小错的人都会用最恐怖的刑罚活活将那人虐待致死,他身边的手下无不战战兢兢的度日。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公子其实从未改变。
因为她总是看到公子一个人的时候喜欢站在后院的一颗桃花树下发呆,有一次她忍不住就去问公子还好么了,原本以为会被处罚打扰了公子,却没想到他却只是疑惑地反问她:“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乌兰娜一惊以为少爷是不是认出她是少夫人身边的丫鬟了,怕他想起不好的事情,她就立刻连连摇头:“公子怕是看错了,公子从未见过奴婢。”说完就低下了头转身就逃。
她一转身就发觉自己的手被牢牢的抓住了,她挣脱不得,就听得身后传来一个略含笑意的声音淡淡地说道:“是你啊,笨丫头。”
她呆住,缓缓回头,就看到公子整个身影仿佛融入桃花之间,嘴角竟带着和当年一模一样的笑容。她心说,还能如何呢,这个人就是她心爱的公子啊,是那个背着她走了一路对她温和笑着的少年啊,不管他变了如何的模样,对她总是这么温柔。
即使他陷入了黑暗从此万劫不复,可她...还是喜欢他。
之后的日子,公子将她安排在了他的身边负责照顾他的起居,说是这么说的但其实公子越来越少出现在叶府而是奔走四方。她不知道公子在忙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帮到他什么,就只能每天准备好一切等公子回来。
虽然他总是很少回来,她却因此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都要在叶府门口守着一段时间,她不知道自己在等着什么。
也或许,只是自己的执念。
她越来越不愿将公子和叶家的事情传递给乌氏那些人,她学会撒谎,学会隐瞒,学会攻心为上。
她觉得自己大抵是变了,她变得复杂,变得更加市井。
不过更多的时间乌兰娜会有一种错觉,她觉得自己是活在公子故事外的人,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无法触及他一点一分,她有时甚至会想如果自己如果从公子的世界里消失,他怕是也不会发现一分关于她的回忆。
或悲或喜,从一开始,就只是她一个人的。
乌兰娜到死都记得那一日。
临安城下着小雨,她撑着油纸伞走在坊市之中,那一日是她的生辰,公子还没有回来,她在府中闲来无事就想着出来买一点水果什么的回去算是给自己的犒劳,公子的丫鬟一般很轻松也不用做那些粗活,所以她才能如此悠闲。
可是买完回府的时候,却忽然看到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陆续进入叶府,他们都身着黑衣,肩膀的衣料上却纹了几道她看不懂的花纹,而其中的几个人正扛着一口巨大的棺材走在人群中间。
她不知叶府是谁出事了,就挤开周围大群围观的人们冲到了叶府门前不远的地方,而与此同时从叶府之中也冲出来一个人。
那是一个白衣中年女子,乌兰娜认得她,那是叶晋羽的母亲张惜柔,眉目有些疲态却露出惊恐万分的表情,她步伐极快,三两步就越到了那黑色棺材面前吼着让他们停下。
抬棺材的几个黑衣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就把棺材放下了,张惜柔看着那口棺材,表情有些怪异地自言自语:“这...是我儿子?”
黑衣人以为是在问他们就有人顺口说了:“有百姓发现叶公子死在棠庭山脚,圣上说恩赐官宦子弟不可暴尸荒野就给你们叶府送回来了。”
啪嗒——
很清楚地听到这句话得乌兰娜浑身一震,手中的水果滚落了一地。
叶家只有一位公子,叶晋羽。
张惜柔摸着那口棺材突然一抖跪在了地上,“不可能...不可能是我儿子,你们都在骗我,怎么可能死了!他前几日还给我寄了书信!你们都在骗我!”说时她就去推那口棺材,可是棺材太沉重她使尽了力气都无法推动半分,她眼神通红地回头喊道:“开棺!!!”
雨下大了,所有路人都渐渐散去,只剩乌兰娜还站在原地。
张惜柔跪坐在棺材面前,发髻早已被雨水打乱,棺材早已被打开,她看着安静地躺着的人,忽然哭都哭不出来了。
明明发出呜咽的声音眼泪却再也无法流出一滴。
远处的乌兰娜只是怔怔地看向那口棺材里,熟悉得眉眼,熟悉的唇,熟悉的一切。只是这个人再也无法睁眼对她笑着说道:“笨丫头。”
她也哭不出来,只是紧紧抓住心口的衣服,心脏的地方疼的她几乎蜷缩起来她却还是摇摇晃晃地站着。
“如果哭的话你会回来么?
如果痛的话大声呼喊你是否还会拍着我的头说着‘笨丫头’
我从未知晓生死离别竟是如此悲伤的事情。
早知如此我应该跟着公子去完成公子需要做的事情,而不是让公子一个人。
公子...我真的喜欢你。我还没有好好地说出这句话。
我从未奢求你能爱上我,我只是不想活在你的故事外。”
过了几日,她浑浑噩噩度日,乌家的人找到她,问她叶晋羽是如何死的,她说她不知道,但是那群人显然早已不信任她。
她被人带回了家族关进了地牢,叶家不会为丢了一个丫鬟而费心神,她存在于叶府的所有痕迹都被乌家抹去。
他们告诉她,她那个无能的弟弟已经被处理掉了。
她痛哭着跪倒在地,他们面无表情地对她说:“你的价值到此为止。”
那半个月的时间,她除了一张脸还是完好的,满身都是血痕伤口,因为家族之中有人提议让她去给叶家做阴婚,叶家夫人正在寻找阴时生人,所以他们没有杀掉她,却给了她足够的惩罚。
乌家人,百毒不侵,皆因所有孩子都是泡着一种阴邪的药浴而成,那种药酒会在皮肤和五脏六腑上形成一层保护层,因此所有的毒性都会被隔离在皮肤表面,到了后来乌家几乎每一个孩子都成了百毒不侵的药人。
而惩罚她的方式,就是剥夺百毒不侵的能力,剥其血肉,再以毒虫入体咬掉五脏六腑上的药物薄层。
那种疼痛可想而知,但是为了她唯一的作用,那群人恩赐不用伤到她的脸部。
她知道所有的一切都还没结束,她多日的牢狱之灾倒是碰巧让她知道了些许乌家的目的以及叶家背后的势力。
乌兰娜惊讶于自己得到真相,她不知道她能传达给谁,直到她被送回叶家见到那个撑着绛紫色折伞颈边盘着一只狐狸的女子。
当时只是见到了她的背影,但是她从其他下人口中得知她是临安有名的鬼媒人无馗,不老不死而且没有任何的背景可查,她就像是突然出现在临安一样,乌兰娜觉得,她的机会来了。
只是事情没有她想象的顺利,在她准备好了一切的时候乌家人给她灌了药。
醒来的时候她就发现她躺在棺材里,而另一边躺着一个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公子。
男人面容恬静,皮肤很是苍白,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样,她不觉得此时的场景有多恐怖,她只是觉得,很难过。
她摸了摸自己的怀中,还好准备好的信件还在。
“喂。”
忽然有人站在棺材外喊道。
她一怔,抬眼看去,便看到一张带着面具的脸,那张面具遮住了脸的上半部分,只露出一抹薄唇,“我是来救你出去的。”他说。
说完就向她伸出了手,“走吧。”
接着乌兰娜就是眼前一黑。
男人捏着一张薄纸悄无声息地站在叶府的房顶之上,嘴角上扬起一个艳丽得弧度,“哦?这叶府和乌家...还真是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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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兰娜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了那个传说中的异瞳鬼媒人。
那个女子很矮小,但是确是一副老成的模样。
她丝毫没有惊讶于乌兰娜的醒来,乌兰娜没有人可以信任了,于是她把信偷偷地递给了那个女子。
忘她能帮助自己,无论是她看到也好,还是给乌阙看到也好……
“谢谢。”乌兰娜这么说着合上了眼。
她静静地躺在叶晋羽的身边,轻轻拉住他冰凉的手。
她从来都不害怕成为他妻子,即使代价是死。
微微侧过头,早已冰冷不存与世的人,其实她是幸运的,生不得同寝死却能同穴。
不管是不是可以祈求来世,她都感谢生命之中遇到这么一个温柔的人。
“我终于可以再靠近你一点。”
可记那一天年少的初见
桃花迷人眼是劫还是缘
可记那一天最后的相见
遥远的天边谁含笑的脸
几曾相对几番错对
却问青梅今朝何岁
谁与相随谁负与谁
轮回殿赌下几世欢悲
(歌词摘自东篱——桃花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