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母女相遇（1 / 1）
第二章
某私人会所的包房内，一男一女相对而坐。
坐在长桌这头的，正是著名影星沈曼青。
她悠然喝着红酒，长发松松挽在脑后，一身浅灰色包身连衣裙，勾勒出美好的线条，虽然年近五十，但由于保养得当，她看上去却不足四十出头。
而她对面的男人，倒是真真年轻，年不过三十，一头利落的短发，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长相英俊，气度清贵，从头到脚从内而外，用小言里夸张矫情惹人白眼的说法来讲：简直就是造物主的杰作。
男人悠闲得靠着真皮沙发，唇角含笑，眸光迥然而明亮：
“沈老师旅居国外多年，也不知国内的饭菜是否合您的口味？”
沈曼青放下红酒杯，微微一笑：
“到底是中国人，自然是改不了的中国胃。不过，与其说我旅居，倒不如说我被‘发配’来得更确切些不是么？所以，叶总有话不妨直说，我还没有傻到以为这次你召我回来，真是为了给公司招新的。”
叶泽谦勾唇浅笑：
“我听说，您手上有环艺百分之五的股份。”
沈曼青手上一顿，微微扬眉：
“叶总消息倒是灵通。不过……替环艺卖命二十多年，难道连这点股份我也不能有了么？”
叶泽谦食指轻叩桌缘：
“我打算将这些股份购回，如果沈老师肯出让，那在下感激不尽。”
沈曼青轻笑出声：
“你这么做，可问过你父亲的意思么？”
听了这话，叶泽谦脸上虽仍是笑的，可眸色却冷了几分：
“环艺国际如今谁当家，我以为您早就清楚。”
沈曼青面上笑容更胜：
“哦？是吗？恕我糊涂，竟忘了叶氏早就易了主。你父亲这些年和你母亲周游世界好不悠闲，而我这个小三，孤家寡人，被人发配边疆，孤独终老。这些股票，是你父亲补偿给我的，如今，我又有什么理由把这些转让给他和别人生下的儿子？”
叶泽谦紧抿薄唇冷冷看着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慑人的冷意。沈曼青却不为所惧，笑盈盈得起身，缓步走到他身旁，轻轻将手搭在他的肩上，附身轻声在他耳边说：
“要转，我也要把股份转给自己的亲生骨肉，这才对得起我小三的名号，你说，是不是？”
说完，径直走出包房。
厚重的红木双开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上。
叶泽谦寒着脸，盯着面前文丝未动的红酒，沉吟半晌，终于缓缓掏出手机，拨通号码：
“帮我查一下沈曼青这些年的所有就医记录，我要知道这个女人的全部。”
**
“什么？没有我的名字？”
璀璨之星初试会场外，顾意不可思议得看着门口的工作人员：
“我是最早一批报名的！怎么会找不到我的资料？”
工作人员握着早已经翻看过无数遍的花名册歉意道：
“抱歉，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
顾意之前还因为有可能见到沈曼青而忐忑不安，可此时，这种不安却悉数变为失落。
“顾意！”
清软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顾意回头一看，是苏瑾。
苏瑾是顾意拍平面时结识的朋友。两人都是n线都排不上的小模特。当年顾意父亲重病住院时，苏瑾也正为了弟弟的学费忙的焦头烂额，陷入窘境的两个人顶着压力出来一起工作，不由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互相打气，加油鼓劲，一来二去，就成了挚友。
在这里看到苏瑾，顾意不由有些意外：
“你也报名了？”
苏瑾点了点头：
“那天你跟我打完电话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报名了，还好来得及赶上最后一批。不过，这次我来，是为了取消报名资格的。”
“好好的为什么要取消资格？”
苏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依琳模特公司要和我签约，虽然他们家不如环艺财大气粗，但是签约金给的很大方，所以我想与其冒险，不如签了这家保底……”
顾意一怔之下，却立刻了然。
依琳模特公司最早只做模特经纪和中介工作，掌握着内地百分之八十的模特资源，前两年才发展成了结合时尚产业与演艺事业为一体的全方位的艺能娱乐公司。
因为起步晚，虽然公司规模和环艺比还是差了点，但在仗着它在时尚界的地位，使得许多模特出身的新人对其趋之若鹜。
而苏瑾家境清苦，下面不仅有一个上大学的弟弟要供，家里还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外婆要照顾，对于顾意来说，闯荡演艺圈是梦想，可对于苏瑾来说却是为了求生存。如今她终于找到经纪公司，意味着以后终于不用单打独斗，顾意由衷替苏瑾感到高兴：
“那太好了！恭喜你啊！”
苏瑾看着顾意，不悟担心的握住她的手问：
“你要不要也跟我一起去？你条件这么好，环艺不要你是他们没眼光，你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顾意幽幽叹了口气，连苏瑾都看出，她一直抓着环艺这棵大树不放，最后一定是被“吊死”的命运了吗？
这些年找她签约的公司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规模差了点，和她预期差了太多。于是她总扭着一根筋，想着再搏一搏，也许就能成功和母亲进入同一家大公司，这样，她的距离离梦想的距离也就更近一点了。
然而梦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顾意在环艺屡战屡败，蹲守三年，她却连老妈的影子都没见到。
一点不气馁是不可能的。
本来她打算如果这次的璀璨之星她再落选，就离开环艺，可如今，竟然连参赛名额也莫名其妙被取消了，简直太让人沮丧了……
既然连老天爷也不看好她，她还瞎折腾个什么劲儿啊？不然，真的放弃环艺算了？
空荡荡的楼梯间里，顾意拿着笤帚，闷闷不乐的一节节扫着台阶，凭吊着自己毫无起色的灰白人生，却突然听到“哒哒哒”的脚步声自楼上传来，竟是越来越近了……
看了看时间，现在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大楼里的人也差不多走光了，平时走楼梯的人就不多，这个时间，到底是谁脑抽走这儿啊？
顾意一边腹诽一边快速将灰尘扫进搓斗，然后拿着东西侧立一旁给人让道，心想也许运气不错，能碰到哪个大明星也不一定呢？这样想着，顾意忍不住便侧过头去，偷眼打量来人的模样。
只见阶梯顶端，一双黑色高跟鞋映入眼帘，接着是裹着丝袜的玉色小腿，黑色短裙，香奈儿套装……
这人的穿着，好像还挺讲究的，顾意在心里评价着，视线一点点上移，却在触及那人面容的瞬间怔住。
她不敢相信得揉了揉眼睛……
这个人的眉眼，轮廓，身形，怎么和她记忆中的妈妈一模一样？
真是见鬼了！
白日梦竟然做的如此真实！
对方一点点走下来，顾意傻仰着脸儿，近乎贪婪的注视着来人——
柔和的眉眼，微勾的唇角，还有海藻一样的长发，空气中，还有熟悉的西洋杉的味道……
那人越来越近，面容也越来越清晰，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是那样真实，真的……是她吗？
她竟然不是在做梦？
真的是她！
一瞬间，顾意仿佛从梦中惊醒，激动地简直要叫出来。
她离开十五年的妈妈，她只能通过电视屏幕看到的妈妈，如今，竟然如此真实的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沈曼青也顿住脚步，诧异得看着眼前这个盯着自己，穿着蓝色工装，破旧球鞋的小姑娘，迟疑道：
“你是……”
她脸上的神情礼貌而疏离，仿佛看着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仿佛一盆冰水从头顶泼下来，顾意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手脚冰凉。“妈妈”这个她在心里念过无数遍的字眼，她本就要脱口而出的字眼，却因为沈曼青的这一句话，也被噎在嗓子眼里，怎么也吐不出来了。
十五年了，十五年来顾意曾无数次幻想再度和母亲重逢的画面，比如含泪相拥，比如喜极而泣，比如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可她从没想过，她朝思暮想的母亲，竟连她的名字也叫不出……
难道，十五年的时光，她已经残到连亲生母亲都认不出她的地步了？
她有变那么多么？
顾意摸了摸脸颊，视线看着手上的笤帚瞬间，很快意识到什么。
是了，现在自己正穿着工装，戴着帽子，这个鬼样子，老妈认不出她来也正常。
于是，顾意忙去掉头上的帽子，慌乱得整理了下头发，拍了拍满身的尘土，看着妈妈，咧嘴，露出白牙，绽放出无比灿烂的微笑。
这样，总能认出来了吧？
她五岁时和妈妈的合照里，她就是这样笑的啊！
然而，眼前的女人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低头从包里掏出纸笔，脸上却露出疏离而客气的笑容：
“你是想要签名么？”
鼻子一酸，眼底的热气抑制不住的上涌，顾意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挫败感，颤抖着声音说：
“您，不记得我了么？我……是顾意啊。”
有什么东西从沈曼青的眼底一闪而过，她收了纸笔，淡淡的笑了出来：
“哦，是你，这些年过的还好么？”
哦，是你，这些年过得还好么……
顾意在心里仔细把这话咀嚼了一遍，平静无波的声音，没有迟疑，也没有颤抖，简单的一句话，就仿佛路上偶遇的寻常朋友。
虽然觉得刺痛，可她也安慰自己，也许老妈拍片太多，以至于不喜欢煽情，于是顾意深吸一口气，逼退眼底的泪水，强压住内心的惊涛骇浪，以同样的方式，挤出一个大方得体的微笑，无比镇定道：
“我……挺好的。我……我现在正在争取环艺的面试机会，我想像您一样，在环艺，我一定会努力的，我……”
顾意觉得自己简直说不下去了……这样空洞无力的对话，让她心里万马奔腾，这是十五年未见的母女相认时该说的话么？
而显然，沈曼青也听不下去了，不等她再说下去，她就温和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说：
“加油。我相信你一定能够做得很好的。”
说完，沈曼青竟然就这样同她擦身而过，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顾意僵立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伸手去抓住她的手说你别走啊，我还有好多好多话要跟你说啊！我想你想你想你啊！
可只一秒的迟疑，沈曼青已经飞速侧身走下楼去了，那敏捷的身形，简直和她在《九曲》中的身手一模一样……
顾意傻傻站在那里，冰棍儿似得握着笤帚，觉得自己一颗心一点一点碎裂掉……
耳畔，哒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逐渐消失在空旷的楼道之中……
空气中，只剩下淡淡西洋杉的味道……
**
沈曼青刚一上车，郑斌就问：
“见到了？”
“嗯。”
“她怎么样？”
沈曼青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打开钱包。
钱包的夹层中是一张照片，上面，年轻的沈曼青正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女孩微笑。
指尖轻轻摩挲着泛黄照片中绽放微笑的小胖姑娘，沈曼青红着眼微笑：
“傻乎乎的，笑起来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郑斌叹了口气，本还担心见到女儿沈曼青会控制不住情绪，如今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不少。
车子缓缓启动，司机突然回头：
“沈老师，后面那女娃是不是在追咱们的车啊？”
沈曼青拭了拭眼角的濡湿，回头一看，果然是顾意追着车狂奔。
降下车窗，沈曼青只听女儿立在原地喘着粗气，对着车子高声叫道：
“妈妈！我总有一天，会成为让你骄傲的！总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