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乡间气息（1 / 1）
我们三个人坐在客厅里，似乎在上演一场哑剧。我低着头，像是做错事情的孩子，不敢吭声。初阳安静得坐着，表情很淡定。哥哥一幅很无奈的样子，脸上是“咱们家的孩子太不争气”的潜台词。我那身“史上最贵的衣服和配饰”已经换下，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仿佛从未有过演出。而几个小时前的那场冲突，也仿佛从未发生。客厅里只有简单的，从秘密基地收拾过来的简单的行李，孤零零放在沙发边上。
初阳就像是学校里做了公认的错事，还是一幅自我欣赏的坏孩子，丝毫不知悔改。哥哥俨然是一幅家长的姿态，他打量着我们两个人，无奈得摇摇头说：“年少轻狂，不知柴米油盐。”
初阳反驳，说：“哥，我们不是冲动。”
哥哥脸色一变：“哥，谁是你哥？不许乱叫。”
初阳嘴角上扬，说：“你比我老嘛，当然要叫哥。”
我明显看到，哥哥听到“老”字的时候，表情抽搐了一下。然后，哥哥和初阳谈话的焦点，居然从年少轻狂、柴米油盐，转移到了称谓上。我在一旁直冒冷汗。这番对话，一点都不像两个成熟男人之间的对话。上次宵夜的时候，画风不是这样的啊。
当话题的重点终于绕回到“柴米油盐”的时候，初阳信心满满，让哥哥放一百个心。他首先摆出的论据是，他在美国读书的时候就找过公司实习，接着摆出的论据是，他根本不是养尊处优的人，对于“名牌”根本不放在心上。我看着茶几上我这一身名牌，冷汗冒的更多了。“当然，最重要的是，要相信雨曦的眼光。”听着他这番论据，我只好傻笑三声以示回应。
“那接下来呢？你们什么打算。”哥哥冷静得问。
“哥，我们想先回乡下看看。”初阳说道。
哥哥无奈道：“你们俩，完全是坑哥的节奏……”接着，他一字一顿得说：“今晚，初阳，你，睡，沙，发。”
我举双手，表示严重同意。
初阳笑着说：“哥，必须听你的。”
哥哥起身，准备回房，忽然，又抛出一句：“乖一点！我是读心理的，你心理那点念头，我可是看出来了。”
在洗手间刷牙的时候，初阳一把从后面抱住我。我急忙说：“哎，乖一点！”初阳下意识松开手说：“你知道吗？就这么跑出来，我没有一点后悔。”我抹了抹泡沫，擦到她嘴上逗他，他居然一口亲过来：“看你还欺负我。”初阳说他不后悔，可我心里，或多或少，觉得，这一步，是不是走的有些过了。
晚上，我在房里，和靓靓打电话，描述了我和初阳沦为无业游民的情况。她在电话那头，低声说：“雨曦，我好羡慕你啊，有这样一个男人，可以为你抛弃所有。”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免有些伤神。
也许，我们的心态都很成熟了，所以，即便是在他家里那场风波之后，我们仍然能如此从容。我坚信，在这个社会，有学历有能力，是饿不死的。只是，他原本可以有更多权利、更多金钱。本来还担心他会不适应，不过现在看来，十二年在他父亲身边的生活，并没有让他变得养尊处优，他仍然怀抱着那份最初如阳光般的明媚。
第二天的早餐，居然是初阳准备的。不久之前，他和哥哥那回的夜宵，剑拔弩张，互不相让。可现在的初阳，心里似乎放下很多东西，反而轻松自在了。
哥哥赞道：“这粥虽然水准比我差一点，但是还算及格。”
初阳说：“哥，要不明天的早餐你来，我尝尝？”
哥哥一本正经说：“你既然住我家里，我又不收你月租，做点家务，也是应该的。”
我只顾埋头吃早餐，唯恐这两个男人待会打起架来。心里却有些乐滋滋，心想：有两个肯为你做早餐的男人，真是幸福。
坐了三个多小时的大巴，我们终于来到了盼望已久的乡下。
夏末秋初的乡间，晚风吹来一阵清凉，扬起我的裙摆。小溪流水潺潺，奏出美妙的声响。我们手挽手走过木板桥，走过石板路，这一幕幕，那么熟悉，仿佛就在昨天。十几年了，这里的一切仍然不曾有多的改变。只是秋初的天气，多了几分凉意。我抬头望着他的侧脸，很温暖，很平静，那么美好的一个男子。
我们在小溪边坐了一会儿，我靠着他的肩膀，闭上双眼，享受着这乡间的风，乡间的声音。
此行的目的，除了回味我们曾经儿时的乡间记忆，看望我的父母，我的外公外婆，更重要的，是来找初阳的妈妈。初阳回国后，找人打探过，他妈妈应该还是住在那个地方。
爸妈退休后，就搬到乡下，顺便照顾外公外婆。我好久没回来看他们了。下午打电话说要回来的时候，他们很是惊讶，还一个劲问我不是周末，怎么有空过来看他们。我只好说，要带一个重要的人给你们看看，特意请了假的。
敲开房门，看到爸妈，外公外婆，给了他们超级热情的拥抱。然后互相介绍，我对初阳的介绍是：“爸妈，这是我的同事。”
母亲，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女儿的人。她一看我的表情，就猜中七八分了，问我说：“男朋友？”我点点头。
“谈吐斯文，长得也帅啊。”然后就看到她和爸爸超级兴奋的样子，完全是一副恨女儿不出嫁的样子。老人家自然更是高兴。饭桌上，爸妈一个劲得给我们夹菜，然后他们不停得提问，比如认识多久了啊，怎么认识的啊，甚至还问什么时候结婚之类的问题……我抢着回话，就怕初阳说错了什么。不过我的担心完全多余，初阳的回答，比我想好的答案还要完美。他的回答没有任何谎言，完全是事实，但又不会让他们有任何担心和质疑。
晚饭过后，外公外婆回房休息，妈妈拉着我到小院里聊天。洗碗和收拾的事情，就交给了初阳和爸爸。
妈妈问我：“你们是要一间房呢？还是两间房呢？”
我说：“哎，哪有你这样子做老妈的嘛。当然是我睡客房，他睡书房啦！”
小院子里很安静，我几度想开口问些事情，仍然没有说出口。我想，既然是我们小孩子的事情，还是不要将大人们也牵扯进来吧。
晚些时候，我和初阳沿着溪边散步，借着月光，我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有些黯然。我问：“请问初阳先生，明天就能见到你的妈妈了，您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他挤出笑容，转过头看着我：“不告诉你。”
回来看望自己的生母，这个想法，在他的心中一定曾经回转过千次、万次。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我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但也能猜中□□分。无论怎样，我会陪着他。我知道的，他的妈妈，应该是他最为想念的人。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们顺着小路出发。初阳老家的位置，并不远，我们一下子就找到了。
初阳在院子门口停下，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反光，他脸上没有表情，我看不出他的心情。有一个女人，背对着我们在院子里浇花。院子里的秋千，还有那片花海，像极了我们的秘密基地。浇花的女人，随意扎盘好头发，背影很清瘦。记忆中，初阳的母亲是个知识分子，主要是靠种种花，卖到城里维持生计。我不确定，这个女人，是不是就是初阳的母亲。她的背影太瘦，好像一下子就会被吞噬在阳光下。
我见他没有行动，也没有说话，便也停住了脚步。
那个女人浇好一排花，缕缕头发，起身，转身。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霎那，她与初阳四目相交，初阳抖动着他的唇“妈妈……”，便止不住他的泪。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初阳止不住的泪水。我在雷声中被惊吓的时候没有见过他哭，我受伤的时候没有见过他哭，被他爸爸赶出来的时候没有哭。可是，见到她的生母，他，哭了。我觉得这是幸福的泪。母子间的亲情，是什么都隔不断的。
那个阿姨愣住了，水壶啪一声掉在地上。许久，她才反应过来，但反应过来的，也只能是抽泣。
她就那么呆呆得站在原地，一步也没有动。她无法相信，站在眼前的这个人在喊她妈妈，她一定也无法相信，当年暴风雨夜被夺走的男孩，就这么忽然，出现在她的眼前，成长得如此完美，但仍然没有忘记她。
屋里，一沉不变的摆设。我扶阿姨坐下。许久没有见面的母子，应该有很多话要聊吧。我说：“我到院子里看看花，你们慢慢聊。”
初阳说：“没事的，你就待着吧”
秦姨那清瘦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她点点头。我细细看她，果然是个美女啊。只是，时间飞逝，岁月的痕迹，难免刻在脸上。
初阳说：“妈，这么多年，你还是一个人吗……”
秦姨说：“已经习惯了。你在那边好不好，你爸爸对你好不好？”
初阳说：“很好。我应该早点回来看望您，可是又怕您忘记我了……”
秦姨说：“傻孩子。做母亲的哪里会忘记自己的孩子呢。”说着，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我忙给她递开水。
初阳关切得问：“妈，怎么咳嗽这么厉害？”
秦姨很淡然，说这是老毛病了，不碍事。然后问道：“快点介绍介绍这个女孩子吧？”
秦姨的神情一直都很和蔼，但是听到“雨曦”两个字的时候，眉头忽然皱了一下。她说：“是小时候那个女孩子吗……”
我蒙了。
莫非秦姨知道当年，是我，泄露了他们母子的行踪？我默默低下头，仔细想想，初阳母亲这十几年的孤独，似乎，也是我一手造成的。她会不会就此讨厌我、疏远我？
“十多年前，是你，跟初阳的父亲，透露了我们的行踪吧……”
我的心揪得更紧了。“妈，就算不是雨曦，爸爸也有办法打探到的。”初阳为我解围。
秦姨长叹一口气，道：“罢了……这么多年，我有时候会安慰自己，他在他爸爸那边，过得更好吧……”
“小秦，快看我给你买什么来了！”一个陌生的乡村男子，还未进门，却已听到声音。说是乡村男子，因为，口音略重。只见一个男子推门进来，手上拿着一个桶，桶里好像装了一条鱼，见到我们在，显出尴尬的表情。
秦姨也露出尴尬的神色，招呼他坐下。
从聊天的过程中，我看出了些端倪。这个乡村男子，叫做阿武叔，一直是个单身汉子，年纪比秦姨还小好几岁，似乎追求秦姨很久了，秦姨一直没答应。秦姨是个知识分子，即便在乡间几十年，也依然是清高模样。阿武叔叔憨厚老实，想想也并不合阿姨心意。但是他待秦姨真的很不错，隔三差五就会拿些东西过来，吃的，用的，都有。还会帮忙整理院子，修理桌椅等等。秦姨对他依旧冷淡，他却依然不屈不挠好多年。
当听到初阳说自己是秦姨的儿子以后，阿武叔表现得比我们都高兴。他说，阿姨只会跟他念叨自己儿子的事情，在其他人面前从来不提。这次能团聚，实在太好了。
我觉得有些好笑，阿姨跟武叔叔提这个事情，多半只是拒绝他的理由吧。但是这位憨厚的武叔却当成这是阿姨只跟他透露的小秘密。
不过，我觉得秦姨也不是完全不喜欢武叔的。
秦姨下厨，武叔帮忙，我们一起吃晚餐。感觉很像是一家人。
在乡下过了一个礼拜，和小时候的感觉一样，也有点不一样。
每天就是吃饭、睡觉、下地、养鸡、养鸭。当然，劳作也是我们玩耍的一部分，我觉得有点像牛郎织女的生活。初阳却说，牛郎织女这个比喻不好，一年才见一次面，太可怜了。我说：“这个比喻的重点在于，我们过着充满乡土气息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