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幕闭然后各自天涯(1 / 1)
日子如同一尾游鱼快速游过,高二的授课在7月初就准备结束了,厚重的必修课本还来不及一一细看,又将面临期末考试。高二的学生头顶日月,脚踩风火轮,在时间匆匆忙忙仓促滑落之前拼命挽回还没遗忘的知识。星期一的列会上校长义正言辞地号召大家调整心态准备进入高三,他苍老的声线像极了老夫子的临终嘱托。教导主任也不甘落后,她围着卡其色的丝巾在话筒前发表了长长的演讲鼓励学生们奋发向上奋勇拼搏云云,各班的班主任在班级的队伍后面听得昏昏欲睡,东边的太阳越升越高,咸涩的汗水从学生白皙的额头山渗出来,站在操场上的高二学生每人手捧一本单词书,口中念念有词地吐着英语的英式发音或美式发音。
7月10号,高二学生迎来了他们高二阶段的最后一次考试,久经沙场的他们拿到试卷就像拿到筷子一样自然从容的下手。两天的考试结束之后高二学生迎来他们轰轰烈烈的暑假,他们一边在把大摞大摞的必修书籍从桌面上搬下楼的时候一边想,暑假应该要报哪些补习班。有女生在楼道里小声地讨论,听说这个暑假陈奕迅会到上海开演唱会,我妈已经帮我买到票了,你去吗?她眼睛里迸发出考试过后愉悦的光亮,手上的书把她白皙的手臂压出了一个郁金香一样的印痕。
不去了,我报了一个英语强化班和一个数学提高班,后天就开始上课,演唱会还是等高考考完后再说吧。另一个提着书的女生说,她眉角藏着对高考的暗暗担忧,手上重重的书籍让她显得有点吃力。
考完期末考之后,高二的学生好像暂时松了一口气,又有了更多的精力来谈论一些与学习无关的事情,比如演唱会,比如偶像,比如综艺和旅游。
考完试之后付昊泽来帮付双宜搬书,他把一摞一摞的书籍抬下楼,老陈也过来帮忙,接过付昊泽的书把它们妥帖地放进车厢里。大汗淋漓之后终于搬完的所有要拿回家复习的书。
莫祺也把她们家的司机叫来帮忙着把书抬下了教学楼,不过不像付双宜一样神经质恨不得把所有的必修一二三四全都扛回家,她只带了数学和文综,所以莫祺司机的工作量要比付昊泽和司机老陈的少得多。付昊泽替付双宜搬完书之后叫老陈先把付双宜送回家,自己走上了陆一的教室,教室里大部分人都已经搬完书回家了,只有少数的几个人陆陆续续还有满身大汗地抬着书步履沉重地往楼梯的方向走。
付昊泽进来的时候,陆一正在低着头用笔在笔记本上写些什么,似乎并不着急搬书的事情。她绑着的马尾安静地垂在脑后,耳际漏下的几缕碎发被转过来的风扇吹起又安然落下,窗帘被风吹起鼓动起浩大的“翅膀”也没有影响她的专注,桌上的纸发出“沙沙”的声音,她坐在椅子上安静祥和。
不搬书吗?付昊泽走过去敲敲她的桌子。
不搬,我拿几本综合练习回去就好了。陆一抬起头对付昊泽说,合上了笔记本,在桌面上垒得高高的书里抽出四本复习资料,语文、数学、英语和文综,每本复习资料都相当于一本合订本的《读者》,不过相比于其他人的“大动干戈”,陆一算是“轻装上阵”了。
走吧。付昊泽把陆一从桌面上抽出来的四本综合练习放进自己的手臂,温柔地对陆一说,他脸上的笑容好像一池春风微微吹过的湖水,波心平静,涟漪翻动。
我来吧。陆一背起她的黑色包包,想把四本综合练习从付昊泽的手上接过来,却扑了个空,付昊泽把综合练习放到了另一侧手臂。
我来就行。付昊泽说。他和陆一走出了教室,夕阳在一瞬间变得唯美宁静,温柔得像一朵花开的过程。走廊上的夹竹桃妖冶地盛开,红色的花瓣滚落一地像曳地的长裙,迎着风微微地颤抖。不知道学校为什么要把这种有毒的植物种在人来人往的地方,是愚昧到根本不知道它的毒性还是用心良苦地锻炼学生“非礼勿动”的意志力。不过这所高中的学生都知道夹竹桃“黄蜂尾后针”的性格,从来没有人主动地去靠近它,都十分默契地对这种妖冶的花朵怀着敬而远之的恭敬之心,看来,学校种植这种植物的动机后一种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转过街角的那个十字路口一向拥挤,今天却特别地顺畅,梧桐树叶被风吹得唰啦啦地响,给人清凉和欢快的感觉。绿灯亮起的时候,行驶的车辆停在斑马线前面,对面的行人涌过来,不过似乎脸上的表情比以往轻松了许多,提着公文袋年轻小伙子的黑色西装看起来也格外地顺眼,连扛着篮子的大妈都觉得亲切了许多。付昊泽这时抓紧陆一的手,和她一起走过人潮汹涌的十字路口,在走过十字路口后又很自然地放开。不过掌心的余热和冬日的太阳一样让人有着温暖的感觉,一直留在手上久久不散。陆一也没有说话,夕阳在她脸上投下明亮的光辉,眼睫毛扑闪扑闪地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但是在付昊泽转身看她的瞬间又恢复成冷峻的模样,空气中飞扬的尘土给她的黑色靴子上了浅浅的淡妆,有节奏的步伐踏在人行道上发出清脆的摩擦声,投在地上的影子越拉越长,像两个即将奔向远方的氢气球。
付昊泽在那个有小路接壤的公交站下把书递给陆一,有事打电话给我。他说。夕阳在他说话的刹那下坠,如同一个遭遇严霜的柿子渐渐萎缩,向着山的那边慢慢滚落。他眼里的光亮更加柔和,像加了灯罩的白炽灯,明朗而不耀眼。
陆一从付昊泽的手里接过书,书上有付昊泽留下的体温,暖暖的像刚刚从烘焙房里拿出来的面包,她对付昊泽点点头,转身走进那条凹凸的小石子路。她的背影在付昊泽的眼里慢慢缩小,渐渐变成瞳仁里一个虚幻的光圈。那条凹凸的小石子路曾经被付昊泽在黑夜里凝望了多少遍,陆一的身影每次融入黑色的夜幕就和夜结成一体,付昊泽每次站在这里看她的身影模糊,分不清哪里是夜,哪里是背影。而白天的小石子路却如此清晰,明媚到可以看见陆一的身影慢慢远去,看见她的背影最后在瞳仁里凝成了一个黑色的模糊点,真是神奇。
暮雨的养父暮震宁因涉及以娱乐场所为幌子非法经营赌场、做假账逃税漏税、指使手下殴打警务人员等被警方刑事拘留。暮雨在高考过后就消失了,他把所有假账本的备份都交到了警察局,并以实名身份举报了暮震宁,暮震宁大怒发散了所有的手下对暮雨进行地毯式搜索,所幸的是,在还没有找到暮雨之前警方控制了他,从此暮震宁所有的势力随之瓦解,别墅和赌场都被查封了。当警察把他从一所废弃的旧工厂里押解出来的时候,他的下巴长出的胡渣还没来得及刮,脸上的油脂分泌得格外旺盛,紧张和焦虑使他的容颜憔悴了许多,旧工厂里残留着许多烟蒂和吃过的饭盒,吃完的八宝粥罐子扔得到处都是,喝了半瓶的可口可乐不见了瓶盖□□在空气中没有了二氧化碳的泡沫。当警察给他扣上手铐的时候,他仍然是一副生死何惧的模样,大概从黑白两道通吃混出来的他有了常人无法知晓的冷静和无所畏惧。他高昂着头像一个不肯认输的部落首长,面容憔悴但仍然蛮横得不可一世,似乎总有一天他会把今天押解他的所有人都会送上极乐天堂一样有着让人无法理解的傲气。
陆一到别墅去看的时候别墅的大门已经有了灰尘的痕迹,白色的封条贴在门上,门前两棵高大的梧桐树繁茂昌盛,门口两个春节挂上去的大红灯笼微微地褪了色,不过还是磨灭不了高贵华丽的姿态,透过花边图案的栅栏往内看,可以看到院内的景致,低矮的蔷薇花,还来不及修剪的花枝,嫩绿色的草坪,清澈见底的游泳池,曲径通幽的花园小路,还有一棵与花园景致格格不入的龙眼树,结满了青涩的果实,那是暮雨种的吧。那时在单双杠下,陆一为了捡一个未成熟的龙眼,摔破了嫩嫩的手掌,暮雨说,陆一,以后我要给你种一棵龙眼树。是的,他种了,可是陆一从来都不知道,她不知道,小时候一个随便说说的承诺,都已生根发芽,结出了青涩的果实。
她不知道,岁月里的多少隐忍,埋藏得如此紧密,不露一丝声响,而那许下诺言的少年,丢下龙眼树,不知去向。
东面那间窗户紧闭的房间应该是暮雨的,他在这里度过了无数个担惊受怕的日子,他的眉头应该经常皱起,他房间里的灯光漏下来应该有清凉的光辉,门前的梧桐树应该见证了他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做假账的时候他的眼里应该有夜深的痕迹,时钟的滴答声会给他的眼睛周围印上深深的黑色光晕,咖啡的苦味会渗透他的舌根。他的发丝应该在寒夜里微微翘起,渐渐变硬,最后发丝的清香全都被墨水的味道所代替。他应该也对着窗外的野竹林诉说过心事,不知道竹林是否告诉了他一直想要的答案。他应该还会想起一起吃番茄炒蛋的日子,他会把所有的蛋夹给自己,然后安静地吃碗里的番茄,那时他认为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应该是番茄炒蛋里的鸡蛋吧。
他也曾在这里回忆单双杠上的日子和埋人的游戏吧,疑惑着儿时一起长大的同伴为什么在忽然之间走进了陌生的路口,当雾散尽,只有自己孤单的背影。所有的欢乐时光最后都变成了对方的缄口不言和刻意疏远,想起的很多事会像一场梦,可是,这场梦却久久不醒,让人害怕,让人寒冷。他应该,想不明白吧。
因为,如果连问题都不曾知晓,如何知道答案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