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九十五)大结局(1 / 1)
白天的月牙城,无一日不喧嚣。
一个年轻男子一袭素雅青衣,穿梭于熙攘人群却步履轻盈利落,仿若行走于画中山水间,唯有眉目间的几许忧虑才算沾染了世间烟火气。
街边的一家当铺中,掌柜洪厚的声音能响彻整条街:“大爷您可算是诓错人了,我可曾经挖坟掘墓无数,您手里是废铁一堆还是传世宝贝可经不住我两眼细看……”
“阿亭,”分毫没有受到影响正给客人端茶的素竹目光随意一扫,看见停在门外的青衣男子,素净的脸上笑意盈然,忙推了一把正慷慨陈词的迟锦亭,“月山回来了。”
蓦地安静下来,迟锦亭忙将来客半送半强地推到了门外:“今日东家有喜,暂停营业,抱歉抱歉……”
钟月山跨步而入,来不及寒暄,先环视了四周:“远宁呢?”
“方才赤练来找她,为了避开他,远宁又从后门跑了,这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素竹有些无奈地道,“也不知道远宁的心结什么时候才能解开,即便赤练是终虞山掌门又如何,毕竟他心中还是有她的。”
迟锦亭哼了一声:“仙魔之间的情情爱爱最是烦人,当年翎山围攻黑玄,远宁找赤练求援,哪里会想到赤练竟会选择袖手旁观。也就是远宁是个姑娘,要换做是我,莫说躲着他不见,连剁了他都是有可能的。”
钟月山无暇再多问其他,只简单道:“有消息了。”
将门掩上,素竹惊喜道:“你找到北漠了?”
钟月山眸光一黯,微微摇头却又点了点头:“也许吧,你们可还记得泉姨?”
迟锦亭细想片刻,问道:“终虞山的泉姨?五年前她同我们一起来了月牙城,但北漠离开后便再也不见她的踪迹。”
“不错。”他略一点头,眸中多了几分哀伤,“上个月东白山在凡间擒获几只无故伤人的魔,其中有一只为减免罪责,主动交代了一些魔界之事。其中有一件听起来无关紧要的事,我觉得也许与泉姨有关……或许,和北漠也有些关联。”
五年前,黑玄无极洞无故被封,进去的最后一人是一个已近半百的老妇人,自此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这本也没有什么异常,但那只小魔彼时正在无极洞当差,在洞口被封三个月后再次开启后曾奉命进去打扫,于无意间捡到了一支玉簪。
那小魔以为那玉簪定然是仙界法宝,所以一直爱护有加,直到五年后被仙界所擒才忍痛割爱想用其换来饶恕。
“那支玉簪我曾见过,先前在洛朝手中,后来不知为何却又为泉姨所有,”钟月山迟疑道,“所以,我便怀疑当年泉姨之所以失踪,是因为被言安带到了黑玄。”
将刚斟好的一杯热茶递给钟月山,素竹仍有些不解:“言安在终虞山十数年,与泉姨的关系也非比寻常,倘若想将她带到身边照顾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奇怪的是,从此之后那小魔在黑玄便再也没有见过泉姨,倘若言安真的念及旧情,总不至于将她囚禁黑玄。”钟月山微摇了头,紧蹙了眉,语气因懊悔略显低沉,“我总觉得其中有些隐情,所以后来便去了趟洗罪谷。”
见到洛朝的时候,他虽还在苦修思过,但神色清朗,显然五年的时光已让他振作许多。只是,在目光触及那支玉簪的一刻,原以为早已被他遗弃在心怀之外的尘世纠葛在瞬间翻滚而来,洛朝神思恍惚,不能自已。
钟月山察觉到他的惊惶无措,并未将玉簪的来源以实情相告,只是说无意间在凡间的招摇山拾得。
半晌的失神之后,洛朝突然将玉簪猛然掷出,倏然一笑中透着几多苍凉:“此生既无缘再见,何必因外物纠缠……”
趁着缥缈雾气,那支玉簪在半空中划出永远无法圆满的弧度,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中。
钟月山轻叹一声,道:“我竟不知,原来泉姨便是洛朝已故的未婚妻子,罗曦。当年妖界劫持许依便是以此玉簪为信物,也正因如此才有了之后的洛朝退婚、终虞山被毁,以及言安暂居西华山。原来洛朝背叛青月族犯下弥天大错,只是因为言安一直都以罗曦为质。”
迟锦亭与素竹互视一眼,甚是惊讶。
半晌,迟锦亭才恍悟道:“当年我曾对北漠提过在荒野坟地丢了玉簪子的人与言安的背影极像,当时她十分惊讶,还向我确认了多次,难道她从那时便知道泉姨是罗曦的吗……”
素竹斜了他一眼:“丢?”
迟锦亭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老实交代:“好吧,其实当时言安在驱鬼做善坏了我的生意,我瞧他一本正经,一时看不顺眼,所以与几只小鬼勾结了一把,原本是想修理他一番,但没想到他修为极高,最后只能顺手拿了他的怀中物来聊以解恨。”
当年迟锦亭将玉簪盗走,言安在发觉时已为时已晚,便在无奈之下让妖界直接去将军府取走玉簪,才会有了之后北漠顺藤摸瓜找到了迟锦亭,原来即便言安的心思有多缜密,终究还是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素竹唏嘘片刻,问道:“如此说来,泉姨便是罗曦,后来言安回黑玄时亦将罗曦带了回去,可这些与她们失踪有什么关系?”
“罗曦为言安所用,定然对洛朝与北漠心存愧疚,若是能加以补偿,她必会在所不辞。”钟月山轻叹一声,道,“我已翻阅过有关黑玄无极洞的有关古籍,发现其唯一的特别之处,便是它无清无浊,是修魂的最佳之地。”
素竹有些不明白:“修魂?”
“你们应该记得,五年前北漠身中嗜血魔虫,迟早会被其蚕食元魂,所以会必死无疑。”他剑眉紧锁,提及时隔多年的往事仍旧心痛不已,“所以,我怀疑言安当年将罗曦和北漠皆带走,是为了用魔界邪术修魂以罗曦之精魄为她修补元魂。”
两人身子一震,半晌才齐齐开口:“你的意思是北漠真的还活着?”
钟月山虽有迟疑,终究还是略一颔首:“修魂术中,被取魂之人必须心甘情愿,并且最好与残魂者血脉相关,罗曦与北漠皆是青月族人,自是最佳人选。”
倘若他所推测的不错,总归是以一命来换一命,他们默然半晌,心中悲喜相掺,甚是感慨。
素竹终究还是有几分怀疑:“可是,若是北漠还活着,为何不回来找我们?更何况,阿烨在月牙城只休养了一年,这四年他天上地下地去找她,就算是黑玄也不例外,倘若她还活着,他又岂能找不到她?”
“即便她活着,也并不能说明她是性命无忧的。修魂毕竟是邪术,就算成功,也难保不出意外。”沉默片刻,许是担心希望之后会重逢绝望,钟月山谨慎道,“但无论如何,她应该已经醒了,或者,已经痊愈了。”
迟锦亭一头雾水:“你如何知道?”
“昨日我收到了言安的请帖,他要成亲了,就在今晚。”从怀中掏出一个大红请帖放在了桌子上,钟月山解释道,“黑玄魔君大婚,竟然要请你我前去,怕是不只是顾念旧情这么简单。更何况,堂堂魔君大婚,竟然只提前一天放出消息,甚至直到现在都无人知晓新娘是谁,如何不让人起疑。”
拿起请帖与迟锦亭仔细看过,素竹惊讶问道:“难道他要娶的人是北漠?”
迟锦亭思量片刻,道:“无论是与不是,你我定要前去一探究竟,当年北漠被他带走之后便再无下落,他总要给出一个交代。”
“那阿烨呢?”突然想起最紧要的事,素竹忙道,“这些年他行踪不定,既然言安有意隐瞒此事,说不定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我们又到哪里去找他?”
“此时再去寻他怕是已然来不及了。”放下手中的茶盏,钟月山站起身来,望着渐渐合拢于一处的乌云安慰他们道,“我已经让阿朗和玉骨在四下散播消息,他这些年也一直未曾放弃对黑玄的关注,一定会及时赶到的。”
更何况,纵然这是最好的时机,也并非是唯一的机会,只要人还活着,相见总还算简单。
白日里还是春风和煦万里无云的好日子,突然间在暮晚时分阴云密布电闪雷鸣。
处处皆是大红绸缎大红灯烛,黑玄来宾熙攘热闹非凡,上上下下皆洋溢着喜庆。
除了青鸾殿。
身着一身喜服的言安站在空空荡荡的殿中,眉目清冷甚于寒冬,盯着堂上正燃得喜庆的红烛的目光虚无而缥缈。
身后的殿门似开了一条缝,有冷风倏然灌入,吹得那红烛突然明灭飘忽。
他眉目微动,一伸手,将正欲钻入他耳中的一只飞蛾利落捉住。
“已然五年,还是如此调皮。”垂眸看着趴在手心中连挣扎都懒得试一下的飞蛾,他冷若冰霜的眸光似柔了几分,一声叹息在偌大的殿中似有回响,“看来,是时候让你做回桃子了。”
正苦心积虑准备一举将他咬得生疼生疼的飞蛾听到他的话蓦地一惊,待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然能如同一棵桃树一般扎根在土地上。
依然是粉红的衣裳,依然是绝世无双的手脚,花桃先是不可思议地跳了跳,又小心翼翼地伸了一根手指戳了戳面前人的手掌,终于坚信自己又恢复了五年前的倾城容貌,喜极而泣地蹦跶着跑出了殿门:“女人,漠漠,花桃回来啦!花桃不再是臭臭的蛾子啦!”
奶声奶气的可爱童声在殿中散了许久才没了动静,他忍了又忍才没有回头去看,似乎早已积攒多时的哀伤在一盏烛灭的那一刻蓦地泛滥成灾,无声的苦笑凝在唇角,缓缓化成了一丝冷漠。
他不紧不慢地转了身,看着在昏暗烛火中忽隐忽现的身影:“你来了。”
来人发丝高束衣衫整齐,与上次所见的邋遢落魄有如天上地下。
“我来接她回去。”纵然显然方才已经一无所获,但来人嗓音清亮,也不似他上次所听见的低沉暗哑,“但婚房中的新娘并不是她。”
“自然不是。”言安冷笑一声,似是料定他定会上当,“我所娶的女子是魔界藩王之女,她能助我在魔界大展宏图,你以为呢?”
“我知道你不会再给我一次机会坏你终身大事,更知道她现在的栖身之所是在乱魂岗。”他微然一笑,云淡风轻地道,“当年她用追息术在榆阳村找到我的同时,也在她自己身上为我留下了引子。只要她还能呼吸,我便能随着那道引子找到她的踪迹。这些年我四处寻她却毫无结果,本以为此生我唯有一人踏遍四海给她看,但昨日清晨却突然与她有所感应,方知原来她原来还活着。我此刻来此,只想说一句谢谢。”
言安一怔,苦笑蔓延。
原本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机会,倘若两日之内阿烨未得到消息不能赶来,他便决意不放手,却未曾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原来,他们的相遇与重逢从来不由自己所控,那是多年前便已埋下的注定。
不知何时他已离开,倏地,另一支红烛亦被风吹灭,一如往事从此彻底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