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塞下曲(1 / 1)
显隆二十一年。
塞北寒冬。
“长城兵气寒,饮马讵为难?暂解青丝辔,行歇镂衢鞍。白登围转急,黄河冻不干。万里朝飞电,论功易走丸!”呷西域葡萄酒,唱横吹骢马驱,帐外莽莽雪连天,帐内美人舞初歇。胡姬带着淋淋汗香和温热匍匐入怀,细长双腿蛇般绞住男人的身体,火焰双唇在他颈间脸侧落下密匝匝的吻……
“唉,唉,怎么了?醒醒!”绮斯丽用力摇醒发癔症的抚悠。抚悠一个激灵,从高兰峪左拥右抱着胡姬寻欢作乐的热辣臆想中醒过神来。绮斯丽长出口气:“你刚才咬牙切齿的样子像要杀人!”
“有,有……吗?”抚悠心虚,忙转移话题掩饰道,“你刚才问我什么?”绮斯丽狐疑地盯着这位自从中原回来就时常精神恍惚的好友,无奈道:“我呀,问你唱的是什么?”
偎依在身旁的龟兹美女卷曲着丰满有致的身体,衣领咧开处,一团迷人春|色。抚悠想:“这胡美人撩人得不像话,难怪让人浮想联翩!听说晋军已经北上,高兰峪那轻薄儿此刻正逍遥快活呢吧!哼!”
“就是歌颂将士英勇。”对一个胡人总不好明说汉与匈奴之典故。
“是像玉都兰可汗那样的吗?”绮斯丽两颊飞红。
想到自己窝在温暖的帐篷里,美人在侧,而“绮斯丽的男人”却在打个喷嚏都能结冰的天气里偷袭敌营,抚悠顿时心情转好,得意之下,上手去捏“玉都兰可汗女人”的脸。两人闹做一团。
“不好了!可汗被包围了!”满脸满身是血的士卒撞进帐来。绮斯丽“啊”地尖叫一声。
“什么!”猛然起身后的晕眩令抚悠险些跌倒。
士卒跪在地上泣道:“可汗被敌人包围了!”
“什么情况,多少敌人?”
“我们去偷袭,却不知怎么迎面撞上一支人马,千人左右,但……但不像是忽棘的人……”
“什么叫‘不像是忽棘的人’?”
士卒支吾道:“就是……就是感觉不像……风雪太大……”
抚悠想:“北突厥中的薛延陀部一向以彪悍骁勇不要命著称,可之前薛延陀乙谜可汗与忽棘闹翻了脸,不肯出手相助……莫非忽棘用了什么手段又把薛延陀拉拢过来?”
“皮甲!”抚悠喝醒忧心惊恐的绮斯丽,又吩咐士卒,“点五百勇士,去牵我的马!”
雪渐止,风愈烈,战马鸣,杀气腾,铁衣残、金刀缺,双方像两只撕咬在一起的狼,一只咬住了另一只的咽喉,后者抵死挣扎。人马喷出的浓雾带着急促吐纳的生命气息,下一刻也许心不再跳,身不再暖。人坠马、马倒下,被卡住咽喉的狼血肉模糊,被逼入末路穷途的死境。惨淡的日被大地的血红争夺了光华,雪原上上演着原始而酷烈的争斗。他的对手没有丝毫趾高气昂,仍然专注、凶狠、冷静——可怕的敌人。
“杀——”大地震颤,雪似浪崩。
几乎败阵的狼等来了同伴,人数也不甚众的包围圈终于被撕破,负伤的狼在同伴的掩护下撤离。战胜的狼则在原地,吐出从对手身上撕下的血淋淋的一块肉皮。
穷寇勿迫。
“哈哈,爽快!没想到第一仗就打得这么酣畅!”“老翟,你负伤了?!”“这点皮肉伤算得啥!这突厥狼崽子就是比梁狗狠,带劲!”几员大将凑在一起大笑。一人摇头道:“慎言慎言,大王说过梁人梁军皆我晋国子民。此番遭遇之战也把我们打个措手不及,大王心中不悦正无处发泄,管住你那张嘴啊!”
络腮胡子的将军警觉地、仿佛甚是畏惧地望向“大王”的方向。“大王”摘下兜鍪,露出年轻英俊的脸——正是岐王李忧离。旁边的国公世子张如璧玩味道:“战力如此凶悍,增援如此拼命,看来有大鱼。”
李忧离努努嘴,一副无辜无害的表情:“鱼都跑了,网也撤吧。”仿佛没能尽兴玩耍的孩子,完全无法让人联想到他刚刚出入敌阵、身先士卒、挽弓百发百中、提刀杀佛弑神的罗刹模样。
张如璧劝道:“不在这一战……”视线无意间飘向天边云头低处,“二郎,你看!”
顺着如璧所指望过去,远处山坡上一匹红色坐骑伫立风中,愁云凝空,天压得很低,仿佛就在那一人一骑的头顶上。离得太远,坐骑主人的面貌不甚清晰,似乎是个黑面。
“不用管。”这种距离追上去人也跑了,况且,李忧离对丑陋的事物向无兴趣。
山坡上的人掀起面具,看着黑衣黑甲的军队安静地清扫战场。虽是小胜,但这场战斗给他们造成的伤亡也不小,毕竟他们也只想袭营,不料与西突厥大可汗率领的精锐部队狭路相逢,意外的惨烈。
战争,总有无数的不可预知,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再也回不去家乡。
男儿事长征,已将死生轻。
战场清毕,晋军带着伤亡将士有序撤离。一头桀骜不驯的狼在敌人背后终也显出苍凉,风戗起被血液粘连在一起的毛,扯着皮肉的疼。原野上忽然响起女子的歌,教人泫然。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李忧离转过头,山坡上的人已经不见,只听见朔风送来的余音——“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风过岗,翻起银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