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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我对奇牙说了在长老房间偷听到的东西：“那个叫杰先生的说了好多奇怪的话，还说什么揍敌客不会放过我的族人。奇牙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眼睁睁地看着奇牙的表情变了。

先是震惊，然后是理解之后的若有所思，又掺杂进不忍，眼睫半垂，睫毛微微翕动两下，最后升起一抹沉重的哀伤。

短短数秒内我竟然读出了全部的情绪。也许是我解读的能力更强了，或者干脆是对奇牙有了更深的了解。

“……你认识那位杰先生吗？”很奇怪，我最后竟然问他这个问题。

奇牙咬住下唇，低头看着地面，像在逃避什么。

很久很久之后他轻但坚定地点头：“一个朋友。”

他的声音低不可闻，沙沙的，像从粗粝的石头上磨过。

我读懂了里面的遗憾：“但现在已经不是朋友了么？”

他抬头，复杂地看着我：“他在前进。我在原地。”

“他把你抛下了？”

“不。”奇牙缓缓摇头：“是我把他抛下了。虽然不是出于本意……”

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听不见。

他看着我。我有种错觉，他仿佛在看浓缩凝滞的时间。

就好像我是那块浓缩的时间。

这种怪异的感觉真让人起鸡皮疙瘩。

“奇牙，长老说我的使命不是看守石塔。母亲也说我和村里人都不一样。你说我究竟是为什么而出生的呢？总要有个存在的理由吧？”

其实我并不是特别纠结这种生命哲学的问题。但在那个时刻，奇牙看着我仿佛看穿我的生命轨迹把我看做一块凝固的时间的时刻，自然而然的这个问题就来到了脑袋里。

其实问他挺可笑。

我自己都答不上来，他只不过透过铁窗户看过我几眼，又怎么会知道。

奇牙移开视线。我登时觉得身上一轻，悄悄舒了口气。

“我听说这座石塔只有你的族人才能靠近。”他突然改话题。

我下意识点头：“没错。”

“也只有你的族人才有力气拿起钥匙把牢门打开。”

“……这个，我不是看守人，我也不清楚。大概是的吧？”

“啊，难道……”我瞪大眼睛，“你是想让我帮你开牢门？不行的不行的！”连连摆手，“钥匙被长老藏起来了，连克鲁他们都不知道放在哪里，而且如果私自打开牢门是会被扔进大海的！”

虽然——这个念头在我说完话以后突然就钻进了意识里，自然到让我觉得可怕——虽然我并不怕被扔进大海，如果是为了达成奇牙的心愿。

我有些迷茫。何时起我把奇牙看得这么重要了？还是说，我笃信，如果放他出牢门，就算被扔进大海他也能救我？

他噗嗤一声笑了：“别紧张。我不想出去。”

这下我更加惊讶：“诶？不想出去？” 这怎么可能呢？哪儿有囚犯不渴望自由的？

我吃惊的表情完完全全映在他眼底。他收敛了笑意，慢而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的世界已经不是外面的世界了，而是这个世界尽头。和你一样。”

“为什么呢？明明你才来这里没多久……”

是的，我终于发现问题了。我并不知道奇牙已经在塔里呆了多久——也许就几个月吧？毕竟从我看到那只手开始到现在也就几个月的时间。又或者在我和他见面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呆在这座塔里了，久到超过他在外面世界呆的时间。那样，他确实可能会变成世界尽头的人。

“是啊，我也觉得才来没多久，也许就几个月……”奇牙喃喃。

然后他又看着我：“就像从漫长的梦里醒来，梦到了年轻。醒来的时候我以为自己仍旧很年轻，但身体早已经是老人了。”

他说的太抽象，我听不懂：“可你没做梦，你也确实是个年轻人！”

奇牙带着晦涩的微笑静静垂下头，不再说话。我注视着他的银发。几个月的时间，他的头发却好像没有增长，仍旧是那个完美的长度，刘海遮下，在脸部打层漂亮的阴影。

错觉又来了。仿佛他会永远年轻下去。哪怕我长大，变老，和母亲一样消失，只要他在塔里，他就永远还是这个模样。

我摇摇头，让这种悲伤的错觉消失。

“奇牙，我能握住你的手吗？”将手伸进窗子里，我带着希翼看他。

真实的触感能让我找回“正处在现实中”的自信。

他踌躇了一会儿，最终叹口气，走到窗边。我握住他的手。

比想象中柔软很多，也细腻很多。不算宽厚，体温偏凉。但是骨节有力，有种熟悉的体贴感，被这只手引领的话，我愿意去任何地方。

“奇牙，你以前有喜欢的人吗？”

手颤动了一下，奇牙并没有回答。这是肯定的信号。我顿时有些沮丧。

总有一天可以告诉你的吧，喜欢你这件事。在松开手时我默默想。反正不用死亡以后我拥有了充足的时间。时间可以冲淡某些东西，也可以刻深某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