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衷情(1 / 1)
爹总是本着强烈的怀疑精神,怕我还没好精神,出去晒多了太阳不小心又中暑,因此从吃完早餐后就把我一直绑在身边,直到吃完晚饭才肯叫人送我回去,叮嘱房门不准我偷偷跑出去。
就中了个暑,把爹弄得紧张兮兮的,居然还在我脖子上挂了块绿莹莹的翡翠玉佛,我真是服了他了。不过偶尔想起来有个人这样关心自己也挺窝心、挺温暖的。
先前几天是讲这阵子各自的经历,后来没什么好讲了,就开始下棋。琴棋书画,我最不懂的就是下棋,爹却不嫌我棋艺差、棋品差,非拉着我陪他下,下错了再教我。我这样的蜗居生活足足持续了十多天。
这一天我刚起来,就听到外面来了个丫头,不知道嘀嘀咕咕地跟绿萝在外面说什么。等我梳洗完毕的时候,绿萝史无前例地没有给我送早餐进来,而是进来告诉我,说是爹让我现在去祠堂。虽然莫名其妙,不过还是规规矩矩地去了。
我被人七拐八拐地带到了祠堂,爹和哥哥已经在那里了,两人面色庄严。只见祠堂的神龛前已经摆满了祭品。爹见我到了就开始祭祖。我被他们的庄重吓到了,还从来没见过他们这个样子过,心里虽然有疑问,但还是忍住了不好问,只好学着他们的样子祭拜。
等一长串的祭拜结束后,我们破例第一次聚在一起吃早餐。每个人的面前只有一杯酒和一碗彩色的饭。我心里正在犯疑问,只听爹开口说话了:“今天是中元节,喝了这杯‘聪耳酒’可保你们耳聪目明,吃了这碗‘药饭’可保你们身体安康!”仰头喝了那杯酒,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吃玩饭,珏儿、彤儿你们俩就去给你们的娘上坟吧!”
原来今天已经是七月十五中元节了,俗称鬼节。各地的风俗不一,而按这里的风俗就是要祭祖、上坟、放河灯。我也明白了原来爹不是因为我中暑了才紧张,而是因为在民间流传从七月初一这天开始,就会有鬼魂从阴间被放出来,爹是为了给我辟邪才给我带上玉佛的。
因为娘去世了的原因,爹和哥哥今天的情绪都很低落,而我只是顶替了这个身份,心里并没有太多悲伤,而且因为接受了十几年的科学洗礼,也不相信鬼神,因此,只是出于感激陈家的爹和哥哥对我的关心爱护,跟着哥哥去上完了坟,晚上又跟着他出去放河灯。
我带着绿萝,哥哥带着他身边叫水生的随从出门去放河灯。街道上人烟稀少,只在每个路口还有人家在烧纸钱,也有一堆堆燃尽了的纸灰。一阵轻风吹起,扬起纸灰,卷起轻烟,把街道吹得雾蒙蒙的,树叶沙沙地响,阴风阵阵,我不由地抱紧了绿萝的胳膊,她似乎也有些害怕,紧紧地抓着我的手。
好不容易走到了河岸,人渐渐地多了起来,才没有那么害怕了。人们在这里仿佛并不是在过一个忧伤的日子,而是在庆祝一个节日。看见河道上已经漂着了一盏盏漂亮的荷花灯,点点灯光忽闪忽闪,点缀在河中央,我忘了什么中元节还是鬼节,观赏起每一盏河灯来。
我知道每一盏河灯都是一个故事,但都同样的表达了对逝去的亲人的悼念,对活着的人的祝福。我虔诚地点燃我自己的那盏河灯,轻轻地把它推到河中央去。如果真的有地狱、有来生,我希望珏希的母亲在地狱少受一点苦,来生依然遇见一个真心相爱的人,幸福地生活一辈子。也祝福爹与哥哥能快乐地过以后的每一天。可能是因为自己无意地穿越,我的无神论似乎也并不那么坚决了。如果,如果真的有来世今生的话,请让我的愿望实现吧!
我目光追逐着我点燃的那盏河灯,随着它沿着河岸慢慢地走,希望它真的会传达我的愿望。
我的眼光一直看着河灯,走了一段路,被拥挤的人潮当住了视线,我拨开人群挤进去却分辨不出来哪盏河灯是我的了。
算了,就让它自己去吧!心意到了就好!
我沿着河岸看着星星点点的那些河灯,眼光被一个熟悉的背影吸引了。虽然换了一件白衫,那身姿是那么的相像!我走近想要去叫他,心里突然意识到他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世上相像的人何其多,怎么能光凭背影就认定了是他呢!
真傻!又不是很熟!就算是他那又能怎么样呢?于是转身离开。
心里却有一种希望落空的失落感,脚下像灌了铅般重,再不能往前迈出一步,我不由地想要回头,哪怕不是他。
时间仿佛凝固了。地球停止了转动,河水停止了奔流,人群都被冻结了,世上只剩下我们。四目相对,一样俊美得让人窒息的轮廓,一样清冷得叫人忧伤的眼神,一样紧闭着的倔强的双唇,这世界上还会第二个这样的人吗?真的是他吗?他怎么在这里?我该去打招呼吗?万一不是怎么办?可是,如果是他,我又该说什么呢?我该向前还是后退转身?
我们也仿佛被凝固了。一动不动直直的看着对方。可是,我的心里在煎熬,还在艰难地确定,还在痛苦地徘徊……
“四哥,我们走吧!”一个熟悉的身影拨开人群,往外边挤边大声叫道。说话的是罗祥。
罗祥看着他失神的四哥,沿着他的视线又看到我,愣住了,许久之后才恢复了惯常的不羁,安静地看着我们。
可以确定了,真的是他,他真的是罗真!我心里突然激动起来,不由地嘴角上扬,眼神柔和了起来。
可是心中高傲地自尊心却不容我先妥协,看着他因我的柔和而柔和的眼神忽而被一股深切的伤痛淹没,再次变得清冷时,我的心也沉了下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心学会了这样的斤斤计较。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可又不敢尝试着不做这样的自己,不敢迈出勇敢的那一步,不敢接受未知的结果。
深刻的矛盾在内心纠结,随着时间的推延演化成委屈,眼眶不由地红了,眼前一片雾蒙蒙。我转身默默地朝着相反的人流稀少的方向走去。
我不能在他面前哭,不能在他面前流露出我真实的内心,也不能跑,一跑就说明了我的软弱。我只能慢慢地,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若无其事地向前走,任眼泪在脸上肆意的流淌,任心脏规律的抽痛。
我为什么会变得如此脆弱?只怪我任性地不约束自己的心,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
看清了自己的心,看清了自己的弱势,看清了自己是位置,看清了自己的结局,我还能怎么假装?只能伤痛地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唇,不让痛彻心扉的哭泣发出令人同情的声音,只能跑着离开这个没有结局的悲伤故事……
“彤儿~~~~”是我幻觉了,奢望罗真会在我离开的瞬间从后面追上我,抱着我,安慰我。
“彤儿~~~~”伤痛颤抖的声音,紧密透不过气来的拥抱,结实温暖的怀抱,清淡馨雅的檀香。
我还是不自信地用仍在哭泣的嗓音颤颤地确定:“罗真?”
“彤儿,是我!对不起,彤儿!”他的语气坚定,紧抱我的双手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骨子里去,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痛,终于心安地在他怀里沦陷下去!
“好啦,先回去吧!站得腿都酸了!”当我的泪水流干,眼皮沉沉地快要昏睡过去的时候,罗祥的声音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我抬头看着罗真,他正无比心疼地看着我,我心里生出一阵柔软,一丝甜蜜。
他轻柔地擦开我脸上的泪痕,看了一眼罗祥,淡淡地说:“走吧!”牵着我的手往他们住宿的客栈走去。
“不好了,我哥哥要是找不到我,恐怕我全家都会出来满城找我的!”到客栈门口了我才想起刚才忘了跟哥哥打个招呼了。
“放心吧!我早就派人去你家通知你爹了,说你遇见了一位故人要晚点回去!”罗祥偷偷地边笑边说。
“?你们怎么知道我家在哪里?”我们之前只在京城见过,我甚至连我是苏州人好像都没提吧!疑惑地看着他们。
罗真只紧紧的抓着我的手,淡淡地一笑,什么也没说,倒是罗祥在身后理所当然的说:“四哥早就派人查过,我们当然知道了!”
查过了?什么时候查的?怎么查的?难道我什么时候不小心泄露了什么资料吗?满脸疑问地看着他们。罗真抓着我跨过高高的门槛,表情清淡,似乎没有要解释的样子,只好转过身求助罗祥。
罗祥耸耸肩,扁嘴笑了笑,说:“这件事还是让四哥亲自跟你说吧!”
一直在心里想这个问题,没注意看路,脚不小心磕在台阶上,差点摔了一跤。罗真无奈的叹了口气,俯身把我横抱着上了楼梯,径直走过去踢开了他的房门,把我放在椅子上坐下,才出门去吩咐人打水来。
我被他突如一来的举动震住了,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有人进门来送热水,才清醒过来,左闪右闪的逃避罗真的眼神。
“别动!”罗真拿着沾湿的帕子,拉过椅子凑近坐在我跟前,轻轻地用手托着我的脸转过去面对着他,淡淡地命令我不准动。
他这一招对我特灵。面对他深邃的眼神,清淡的表情,不容置疑的语气,我心里哪怕再想抗拒最后还是乖乖的听话,任由他轻轻柔柔地给我擦脸。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啊?”他去放帕子的时候,我疑惑地问他。
“皇上派我们出来视察!”我虽然想知道怎么回事,可是我已料定他估计又会沉默,只是想找个话题打破尴尬的沉寂,没想到他居然回答了。
他走过来,在刚才的位置坐下,一手把我拉了过去,坐在他腿上,静静地看着我,不知道想什么。过了好久,他终于艰难的开口:“可是没想到前几天收到信,说我第一个儿子、我最疼爱的孩子居然在上月初六病死了!”
难怪他刚才的眼神会那样的伤痛,而那伤痛又会那样的汹涌!这么巨大的悲痛我没有经历过,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他。抱着他,轻轻地靠在他肩膀上,或许他根本并不需要言语的安慰。
“我送你回去吧,太晚了你爹怕还在担心呢!”等他的心情平静了不少,他淡淡地说。
“恩,好!”我点点头,以爹和哥哥对我的关心,只怕他们现在都还坐着等我呢!
寂静无人的街道上,我紧紧地抱着罗真的手臂,两人安静地走着。
到了家门口,我揉了揉脸,对着暗处龇牙咧嘴地做了个鬼脸活动活动面部表情,对他挥挥手,笑了笑,钻进门去了。
爹和哥哥果然都还在大厅等着我,见我平平安安地回去了,倒是什么也没说,目送我离开了才放心地回屋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