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过年二（1 / 1）

波比的心脏都要被停止了。就像是永无止尽的深渊吞噬了他的感官，令他的血液全部冷却。

“雪伦。”他快跑过去，抱起了她。她的额头上都是一层薄薄的冷汗。他赶紧将她带回床上，慌乱无措，她的身上没有伤，没有流血。但是这更叫他揪心了。他不停地呼唤着。“雪伦，没事的。我在这里，没事的，雪伦。”

过了好久，雪伦才对他的声音产生了反应。她将波比的手搂紧怀里，紧紧地缠绕在上面。“波比。”她的嗓子像是黏住了什么似的。

“雪伦，你害怕吗？”波比一下子就想到了，那鞭炮爆炸的巨响，一定惊吓到她了。

雪伦慢慢地点了点头。“波比，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她的声音都还存着颤音。巨大的响声，似乎是将她从安全的世界里震荡到了危险的地方，明明还是在同一个房间里，却又一种与光线不同的昏暗，像是有一个张牙舞爪的怪兽躲在角落里监视着她一样。

她转过头去，空荡荡的房间，没有任何人。只有这里，什么声音也没有，窗外的嘈杂似乎被割裂开了一样，传达不到这里。波比呢？这个问题就像是打开了一个开关，几乎在得到答案的瞬间，她就要被无法制止的恐惧淹没了。

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胸口像是堵住了一样，沉闷得无法呼吸。明明被所谓的空气包围着，却任她怎么张大嘴巴呼吸，都得到不到足够的氧气。最后连眼前也变成了一片黑暗，恐惧终于将她完全地击倒了。

波比……

“雪伦。没事了。我在这里。”那温柔地声音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不厌其烦，像是对待一个肥皂泡泡，轻柔得怕她碎掉。她渐渐恢复过来的世界里，波比重新出现了。

雪伦眨巴眨巴眼睛，蹭了蹭波比，眼角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滴落在他的手心。“波比，我饿了。”

“好。我们出去吃吧。”波比笑了起来，想到吃的了应该就没关系了。

波比也没有再深入追究。他大概能想象到是什么吓到了她，因为那是雪伦啊。他了解雪伦的全部，就像雪伦了解他一样。那些连她的父母也注意不到的东西，或者是说他们根本没有想过的事，他都知道，并且牢牢地记住。

比如林馨和亚斯并不知道，雪伦在夏季绝食这件事。不能说是绝食，而是厌食吧。波比与她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夏天，就意识到了这件事。雪伦她可以整整三天滴水不进。

“雪伦。”波比喝掉满满一罐的牛奶，嘴边留着一圈白色的奶渍。“你不吃一点东西吗？”

雪伦摇摇头，眼睛里还存着神秘的光芒，但是她饱满的脸颊迅速消瘦，就像是皮包骨头的人偶，看起来有些可怕。“你吃饱了吗？”当波比点点头之后，她就会牵着他的手，从窗户爬出去，带着他去屋前的小花园冒险，就像他曾做过的梦一般。

直到她饿得再也没有力气，她都绝对不会用喉咙咽下任何东西，固体、液体什么也不会。然后当她为了维持生命，不得不吃点东西的时候，波比就会见到更加残酷的一面了。

“呕……”她每吃一点东西，都会忍不住干呕起来，因为许久没有进食的空荡荡的胃部拒绝空气以外的东西。但是她不得不，吃得更多，然后痉挛的胃部却会产生更大的反应，那画面就像是地狱一样。

她不得不继续着，因为那是她自己选择的，绝望的痛苦的生活方式。死亡，或者是痛苦，她只有两个选项。但是除了他，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因为除了他，也没有人认真地观察过她吧。

她总是有着他没有的勇气，勇敢地活着的，在这个残酷而无情的世界。

“哇，这个面还是这么好吃。波比再一碗。”雪伦西里呼噜地吃完一碗，期间连一个字也来不及说。等她连面汤也喝得一干二净的之后，她才腾出空来说话。

“那还要小排吗？”波比早就吃好了等她。顺带一提，他的速度是雪伦的两倍。真是不可思议，明明他吃得比雪伦好看多了。准确的说，他在路边摊上吃出了高级定制餐厅的味道来。

“要。还要卤牛肉。波比呢？”雪伦立刻就对着老板说了。“再来两碗。老板，加咸菜和笋干，哦，榨菜也要一些，谢谢老板。”

“雪伦，我也要，还有不要一口气吃得太多了。只许吃一碗。”波比再怎么纵容她，也不会傻到任她伤害自己的身体。

“我当然不会那么傻，好吧。我又不是大胃王。”雪伦迫不及待地夹起一大口，就想吃。幸好波比及时制止了她，不然她绝对会被烫伤的。她可吃不了这么烫的食物。

波比看她那么着急的模样，暗暗地想。你虽然没有一个非常大的胃，但是你有一颗非常贪婪的心。可是我却不讨厌。“是，是，是。慢点吃哦。”

雪伦点了点头，慢慢地吹了又吹，才吃进一小口。她最喜欢这里的面条了，柔软而有满足感，沾满了浓郁的汤汁，随着吸这个动作，嘴巴里满满的。她鼓着嘴巴，努力地咀嚼着。

这就是为什么，她在那边呆了十几年，在这里呆的时间总和不过是十几个月，也许连一年也没有，但是她却依然还喜欢这里。是的，她喜欢这里。明明四处都是她不习惯的风景，有些奇怪的风俗，还有说着她的不懂话语的人们，那些令人不安的目光。

但是她还是喜欢这里。站在这块土地上的时候，当她置身于和她完全相似的黑发黑眼的人群中时，她就知道，这里是她真真实实的家乡。拥有着令人窒息的熟悉感，仿佛是她的灵魂曾到过这里一般。

她也许比母亲更爱这块土地。

“我真希望可以打包一大锅回去。”雪伦吃了两碗半，还是不满足地喃喃道。当然啦，那半碗是波比实在拿她没办法的妥协，这也是可以预见的。

“我会给你做的。我已经问过老板了配方了。”波比笑着将一张薄薄的纸条拿了出去。这大概就是完全不同的外貌，带来的好处了。

“太棒了。我最喜欢你了，波比。”雪伦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那时候，她笑得有多么的灿烂，波比都还记得一清二楚。以至于当他看见她哭泣的时候，他才会那么心碎吧。

雪伦的外婆家是一个很大的家族，当然以此来说，七大姑八大姨就格外地多。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林馨今年又不回来了？”

“谁知道，她一向主意很多。”雪伦的姨婆还是不喜欢妈妈那个外国老公，自然也不会喜欢波比。“雪伦，你怎么又来了？”她同样不喜欢雪伦。

“不，姨婆好久不见。”雪伦温和地笑笑，对她那尖锐的语气没有丝毫的异常。但是也没有要说服她喜欢自己的欲望。

雪伦从来都是这样，她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也不在乎他们的态度，因为无关紧要，所以不屑一顾。

然而虽然她本人不在乎，但是却有人在乎。波比被好奇的人们围绕着，他的脸上挂着绅士常有的微笑，疏远却并不令人厌恶。但是雪伦却觉得他的脸越来越黑了。

就在姨婆越说越过分的时候。雪伦赶在波比站起来之前，靠了过去说。“波比，我有点想喝水了。”

波比立刻走向了厨房。

“喝口水也不会自己倒吗？”雪伦被说的愣住了，她从没有意识到，这是需要她自己做的事。她已经很久没有试过自己提起那个茶壶了。

“你已经完全没有自理能力了吗？不愧是在外国长大的。”姨婆阴阳怪气地说。她看不惯被娇惯的雪伦，居然连倒水也不会，这么没有尝试，要怎么生活啊，外国男人靠得住吗！“以前你这样的大，都不知道要种多少田。什么事也不做，就知道吃。”

在场的人都开始有些尴尬，说到这种话，也是有些过分了。不提雪伦这样另类的，就算是普通人现在也不会这样做了。在座的年轻人大多连田也没下过。

“小葭，说什么呢？”外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喝水，要不吃点心。别说话。”

虽然总是有些刻薄的姨婆还是很听外婆的话的，因为父母早逝，姨婆是外婆带大的呢。“瑾瑜姐，你也吃吧。要喝水吗？”她很是讨好地对外婆说。

外婆知道她也不是坏心眼，只是过去真的太苦了，那是一种再怎么要挣扎也挣脱不了贫苦和受人轻视的命运。所以就这样看不惯她们的轻松享乐的生活态度。大概是因为，嫉妒吧。

“雪伦，姨婆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理她，中午想吃什么，外婆给你做。”外婆温柔地说，那双和雪伦眼睛拥有同样轮廓的眼睛，充满了慈爱。

“恩。我想吃咸鱼，就是那种外婆教波比的那种，我好喜欢哦。外婆做给我吃吧。”雪伦笑眯眯地搂住外婆的手臂，轻轻地摇了摇。

她总是微笑着。微笑就像波比认为的那样，是她的矛和她的盾。然而她却从那温柔的语气里立刻联想到了同样的话语。

雪伦，妈妈不是故意的，原谅她好吗？

如果我没有生你就好了。

我好后悔。

你不存在就好了。

雪伦望着外婆背后的天空，深紫色的夜幕上闪耀着几颗模糊的星星，她笑得更加灿烂了。

是吗？可是我不后悔。曾活在这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