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临淄之夜（1 / 1）

序·血染残阳

苍凉的大地上，到处都映着火光，燃烧着的黑烟，婉转而上，萦绕着天边火红的夕阳，金戈铁马，霎时成为了泥沙中的枯骨，狰狞的铁爪伸向天空，似是在倾诉不甘与哀怨，这里是一片修罗场，也是一片战场，狼烟未灭，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而就在这绝望的土地上，鲜血凝聚之处，一抹鲜绿极其耀眼，生长在如此绝望之地，仿若无主孤魂，又如空谷幽兰。

“弟弟，这里有什么？”

被唤作弟弟的蒙恬看着眼前的一切，手指指向车轮之下，那里有被压扁的干粮，灰尘弥漫，却是最重要的食物。

他惊喜地上前便抢，也不在乎眼前的血腥与战火，一个一个，捡起那些干粮，直到走到战场中央，他看见了那盛开在血泊中的绿色。

“这是……”他抓起便啃，呸了一声，“真苦”

弟弟拾起那株草，闻了闻：“哥，这草很香。”

“又不能吃，扔了吧。”

话未完，一支箭破羽而来，划过烽烟，划过空气，嗤的一声，射进了说话者的胸膛。

“哥……”

他捂住自己的伤口，鲜血直涌，他能感觉到生命在流失，自己渐渐失去意识，那株草，掉了一片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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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将军！”

他回过神，不知几时，他又出神了，越近齐国，这种感觉越是强烈，故土在望，却是物是人非，他长叹一口气，一口饮下烈酒。

“将军，明日可攻临淄。”

上千将士高歌秦调，为秦王政祝贺，为这天下即将统一而祝贺，蒙恬见此，倒也不想言语，随手抄起一个酒壶就来到了淄河旁自斟自饮。

“将军可有心事？”

他一看来人，简单回了一句：“不过是家国情怀，略有感慨。”

孟武是第一次看见将军有这种表情，说不上感伤，更谈不上哀恸，本以为这次攻齐，蒙将军定有一丝不悦，谁知他云淡风轻，随王贲攻下即墨，血洗薄姑，踏平莒城，在这淄河之畔安营扎寨，夜黑如墨，他的人也是如墨一样令人看不透。

高墙之上，烈风飒飒，吹起他的战袍，战甲闪着火光，在一片哭喊与尖叫声中，他独自站在墙头，下面的士兵已经一字排开，王侯将相，朝夕易主，他们的眼底，有害怕，有不甘，有怨恨，有后悔，然而大局已定，长乐宫的大火熊熊燃烧着，在这最后的辉煌，他抬起右手，决绝落下，鲜血飞溅，一切生命都在他脚下幻灭。

孟武处决的，是一个两岁大的孩子，他还那么幼小，还在襁褓之中，本是最容易的差事他却难以做出决定，孩子明亮的笑容映出他此时彷徨的脸。他抬起左手，缓缓抚上孩子的脸颊，闭上眼，右手挥刀而下。

班师回朝，全军士气大振，高歌嘹亮，孟武却是一脸颓丧，他看着将军，高坐在战马之上，那样的坚强，那样的冷冽，仿佛世间一切在他眼里都不过如此，胜败如此，人命如此，天地亦如此。他拾起掉落的一张饼，啃了起来，竟是三天没吃好好一顿饭了呢。

回到咸阳，照例秦王政站在宫门迎接，脸上是欣慰的微笑，他知道，蒙恬此役已是必胜，只是到底是他的故土，本着试探的心情，特地派了王贲为首，以及一支影卫跟着，再加上他的弟弟蒙毅在朝为官，只要他敢有异心或妄图挽救齐国，一律格杀勿论，却没想到，他竟完成得如此决绝，超乎想象的好，血洗莒城，薄姑，屠尽临淄，火烧长乐宫，比他预想的还要狠，还要无情，不觉眼底流露出一丝赞赏。

蒙恬站立于朝野之下，秦朝有律，凡执尺兵者，皆陈于殿下。他仰头高望着端坐在摄政殿的嬴政，他俯身，唤了一声“王”。

他坐在自己的书房里，侍读被他遣了下去，他不需要人的陪伴，见惯了生死，见惯了一个人孤独来去的痛苦，他本已做到无情漠然，手指一动，碰到了桌上的那只兔毫笔，时隔数年，她的音容笑貌还依稀浮现，月下的惊鸿一瞥，未央池畔的笑颜，箭雨漫天，蒙恬心中一痛，直直地望着那只笔望了许久。

轻轻的叩门声。

“谁？”

“回禀将军，秦王内侍蒙毅求见。”

蒙恬放下兔毫笔，微叹了口气：“让他进来。”

一席宽袖深衣，衣摆上暗暗有波光浮动，纤尘不染的他仿佛那万年不化的寒冰，冷冷的气场顿时弥漫整个书房。

“找我何事？”

“听说你血洗了临淄？”

蒙恬嘴角冷笑：“你深夜造访，为的就是确认我有没有灭掉齐国？”

蒙毅看着眼前这张和自己一样的脸，却是饱经风霜，经过战场的洗礼，他俨然比他还要苍老，明明他才是哥哥啊。

蒙毅只是一笑：“不，我是想问你有没有受伤？？”

“受伤？战场之上，生死一瞬，我受的伤何止千万，你关心么？”

“不，我……”蒙毅欲言又止，自己又何尝愿意与他反目成仇，“你知道，留香之草……”

“够了”蒙恬愤然摔桌，长身而立，“你安心做你的内侍，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只记着，好好扶持大公子，绝不要让赵高那伙人趁机下手！”

蒙毅站在黑暗里，久久不愿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