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番外(杏奴)(1 / 1)
我父亲是个秀才,那时母亲还没去世,他为我取小名‘杏奴’,我记得他摇头晃脑地念道,“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燕脂匀注。”
我虽然不懂,却也知道他是说杏花有多美。
可惜,后来母亲病逝,后母待我刻薄,久而久之,父亲也不再管我了。
遇上尊上的那年,我不过十三岁,在街头巷尾卖花。
那几乎是我最暗无天日的时光了,我常常在想,为什么我的生活这样一塌糊涂。
除了寒冷,饥饿,疼痛,劳累以外,我一无所有,也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我曾经听老人说,人间便是炼狱,而人生来便是为了遭受种种苦难的。
我深以为然。
直到那一天,我见到了我生命中的神明,从此告别我泥泞一般的人生。
尊上是个非常非常好看的人,他有一双赤红的瞳眸,像开至荼蘼几欲腐烂的彼岸花,那样诱人。
我大概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
他很少说话,穿一身黑衣,总是靠在幽冥的玉屏风后发呆。
他经常受伤,又爱喝酒。
但又执着地一遍遍去人间找一个人。
我无数次奢望他要是找的人是我,该有多好啊……
可惜,那只是自欺欺人。
幽冥里鬼魂极多,日夜都有哭号惨叫,我总是睡不深,又常常做梦,梦里总是梦见我一人站在空寂的宫殿里,怎么找也找不到尊上。
我知道自己依旧是恐惧的,当年那个孤零零的卖花女还是一直住在我心里。
可是,我却摆脱不了这种情绪。
我在幽冥的地位很特殊,虽然是人,但因为尊上的缘故,寻常鬼差都怕我。
尊上不在的时候,我只好去找阎君。
阎君和尊上有着一模一样的脸,但是两人的气质却极为迥异。
阎君有些玩世不恭,而尊上,永远是沉郁寂寥的,因此我从来不会认错。
阎君很忙,案牍上的卷宗怎么也看不完,有时候烦了,便索性不看,和我聊天。阎君有时也会讲起尊上的过去。
“那小子一直眼高于顶,在幽冥混得不耐烦了,便兴起入了轮回,可没想他竟撞见一个上仙,整个仙界,也不过区区几位,偏他一门心思爱上他的师尊,遁入情劫,起起伏伏几千年也堪破不了……”
“啧,不撞南墙不回头,活该!”
我跟着笑笑,却总也有些惆怅的。
阎君叹气,“求而不得总是苦的……”
苦吗?我有时候也问自己,我不知道旁人怎样,但我自己其实并不怎么苦。
尊上将我带出牢笼,我恋他,慕他,即便他不爱我,我也没有什么值得难过的。
喜欢本来就是一个人的事,与旁人无关。
后来尊上被苍炎仙君打下埋龙谷,我也跟着跃下。
我其实并不知道埋龙谷底下是怎样的,后来才发现是深陷的黑暗。
尸龙盘旋,魔魅叫嚣,魔气缭绕。
我在意识模糊的前一秒,一直在想,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大概就是没有亲口告诉他,我喜欢他。
再后来,我没有死,但有些话却不能再说了。
我又重新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上仙,我将‘杏奴’的尸首销毁了,以为就能将那段痴嗔的岁月一起删去,后来才明白,我是长喧,我也是‘杏奴’。
拒绝阎殊的人是我,喜欢尊上的人也是我。
也许我们两个没办法轻易结束这么多的纠葛了。
他入了轮回,我却总是,总是放心不下。
我顺从自己的内心,跑去人间看他,他那么小一个孩子,光着脚趴在窗台上看月亮。
我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酸楚得厉害。
我总是在想,若是那日他唤我时我没有停住脚步,没有收他为徒,就好了。
那样,他还是幽冥高高在上的二殿下,也不用经历那么多事。
我知道他心悦于我,若我还是‘杏奴’,也许我们就能在一起,可我是长喧……
我将他带在身边一百年,最后看着他在自己身边死去。
说实话,我对他总是硬不下心,我总是忍不住将他想要的都给他。
可是,他最想要的,我却不敢给……
回到离恨天后,我一个人思索了很久,是从此以后和他再无瓜葛,还是和他一起,无所谓因果循环?
后来,阎倦来找我。
他说,阎殊一直在等我,让我劝他去轮回。
我突然觉得好笑。
我们两个兜兜转转这么多年,被师徒,情劫,仙凡有别等等因素牵扯禁锢着,竟从未平等地认真地交流过。
他固执他的想法,我坚守我的‘道’,但说来说去,都是错过。
我让阎倦回去了。
拜别了仙界的几位知己,我便去了幽冥。
那大概是我做的最好的决定了吧。
我的‘因’是害他入魔,我的‘果’却是和他一起在人间行善积德,偿他当年涂害生灵之过。